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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禁閉和立功都是非同一般的事,少了這兩類經曆,當兵當得少滋味。隻是,為一點點小事被關,又令江金虎感到很不劃算。到禁閉室發現把他和俘虜關在一起,更憋氣。再一看,這俘虜還是他親手抓回來的。
把抓俘虜的人和抓到的俘虜關在一起?什麼意思!
江金虎肚子裏的怨氣再也無法憋住:“可以槍斃我,不準侮辱我!”
是利用破廟的一間偏房臨時充當禁閉室。屋不大,破破爛爛,木格窗戶上的蜘蛛網像作戰地圖一樣複雜。廟裏沒有僧人也沒有菩薩,隨意扔一些穀草在地上。江金虎沒來之前,裏麵關押著一個川軍上尉,正是江金虎在剛結束戰鬥的青杠坡上抓獲的。
川軍上尉雙臂被繩子捆在身後,坐在穀草上冷冷打量進屋的人,看見穿紅軍軍裝的江金虎也被繩索捆住,尤其認出他竟是俘虜自己的人,川軍上尉臉上泛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怎麼看怎麼像幸災樂禍。
江金虎被那抹不懷好意的怪笑刺激,就擺譜給俘虜瞧,朝門外大叫:“衛兵,去把你們首長找來。把我和我的俘虜關在一起,你們的原則扔去喂狗了?”
兩個衛兵都認識江金虎,全師有名的英雄連連長嘛,便隔著禁閉室門客客氣氣回答:“對不起,江連長,房子太少。”
江金虎不是要聽門外衛兵解釋,是要讓門內俘虜看他的雄風:“亂彈琴!房子再少也不能不講原則立場啊。”
川軍上尉好玩地望著江金虎,臉上掛著的笑意極不自然,一看就是故意炮製出的。看著這類酸溜溜的做作表情,江金虎直想伸出巴掌扇過去,假如換一個合適的場合,他的念頭早實現了,眼下沒法,隻能憋氣:“怪笑啥?覺得好玩是不是?老子要不是被繩子套著,肯定狠狠揍你一頓。”
川軍上尉不動,依然保持那一抹怪笑。
江金虎突然意識到對方很有可能是故意刺激自己,於是在肚子裏冷笑起來:狗雜種,手下敗將,還和我江金虎玩戰術。
就反擊:“當了俘虜,不服氣,是不是?”
川軍上尉臉上怪怪的笑意,並沒像蝸牛觸角般馬上縮回去,相反多出幾分傲氣,繼續不說話,相親似的,上下打量江金虎。
順川軍上尉目光,江金虎看到自己身上沾滿血汙的舊軍裝,髒爛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灰色。反而川軍上尉渾身上下嶄新華麗,像第一次上門的姑爺。掂量出對手的意圖,江金虎反擊:“包裝和實際內容是兩碼事,臭狗屎照樣可以裝在鑲金的盒子裏。”
川軍上尉較真了:“我不是臭狗屎。”嫌力度不大,又補充,“我是黃埔軍校畢業的正牌軍官,不是從山坡上下來的放牛娃。”
這一補充反倒把江金虎逗笑了,也在臉上故意掛起帶輕視的微笑:“正牌軍官還是做了放牛娃的俘虜。”
川軍上尉不屑多說,哼了一聲。
江金虎越發覺得好玩,有意帶幾分溫和地勸川軍上尉別生氣:“當俘虜本來就窩囊了,再氣壞身子,損失更大。”江金虎的意圖太明顯,川軍上尉不上當了,仍然不服氣:“別拿偶然說事。”江金虎沒聽懂:“念的什麼歪經?”
話一拉開,川軍上尉真還就暴露出他的心思:“你們能在青杠坡上逃過一劫,不知該說是你們運氣好,還是我們運氣不好。”
江金虎擺出老農教導毛孩的神態:“正牌軍官先生,你在軍校沒聽教官告訴你嗎,打仗不是靠運氣。”
一句話沒說完,江金虎肚子裏咯噔一下,陡然閉上嘴,是“青杠坡”三個字觸動了他。無論什麼樣的人,不管是參與還是看見青杠坡那場大戰,都得承認,青杠坡大戰注定會深深刻進記憶,就像刺刀在岩石上鑿出的凹槽那樣,很久很久不會消失。
江金虎不知道還可以用四個字形容: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