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超越文本的喜悅(1 / 1)

陳永君

連續幾夜,每每打開這些詩卷,流淌的詩行浸潤我的世界,宛若春天夜晚的美夢。但相對詩歌而言,詩人精神世界的現實卻並非這般美妙。從最初浪漫的抒情到對現實無情的嘲弄,從相對激情的寫作到無比冷靜的審視,這些文字經過時光長河之後,成為燭照詩人自身甚至更多人的傳世詩作,因為她是純粹的,並與世俗勢不兩立。這就是今天,在詩歌之神將要當著眾人的麵倒下的時候,這部詩集所帶來的終極意義。

“蠟燭還在抒情夜的黑/而玫瑰的光芒已突破窗欞”(《告別》)。通過隻有兩行的短詩,我們一起與詩人分享了體驗式抒情的快感。我不想討論文本本身,盡管文本是重要的,但詩歌文本並不能承載詩人的精神和哲性。正是因為詩人超越了文本的局限,這首詩歌才如此超越俗世,她仿佛本身就是一場深夜裏與神相遇的對話。如今,我再次閱讀,再次接受現代詩歌獨特抒情方式和敘述語言所能賜予的洗禮。

與《告別》比鄰的諸多詩作,都是生動的抒情典範。蕩漾在雪地光芒之上的“嗩呐”,“像一盆古老的火焰,溫暖著父親生活的高原”(《嗩呐》)。響徹黃土高原的嗩呐聲,透過語言傳遞出的鄉情鄉音,足以讓人熱淚盈眶。詩人對故鄉的回望和對親情的眷戀,正是《嗩呐》的最柔軟卻又最堅硬的華章,這也正是中國詩歌難以割舍的主題,但詩人沒有直接讚美,我們所聆聽和閱讀的仍是詩人非常客觀的敘述性抒情,這章句,本身就如“父親生活的高原”,厚重而恒久。至此,詩歌打開了我們生活的另一片天空。但我毫無畏懼地說一句,沒有站在風口聽過嗩呐聲的人,恐怕看不到這片天空。

“明月”,像一隻紅色大鳥/穿梭在青木岡 林裏/生動在木屋上/逗著讓我抒情/讓我懷舊(《明月》)。從古至今,沒有哪個詩人能夠回避月亮。月亮的出現,不是詩歌的需要,她是中國詩人精神世界的光芒和情感宣泄的突破口。其實,在月亮的光芒之下,詩人不過是道具,或者說是詩歌中的一個角色,與月亮共悲歡共離愁。但在這首現代語言錘煉下的《明月》中,月亮明媚而生動,她是“一隻紅色大鳥”,飛落“我”的心房“逗著讓我抒情”。詩人是俏皮的,他以先驗的抒情方式飾演了自己的角色,而這首或者說很多首詩歌,將在無數個明月之夜閃閃發光,並在無數人的不絕傳唱中被無限體驗。

打開詩集,有一組詩歌引人注目,那些句子與西藏有關——

旋轉的經輪上 滑過落日

夜色已經打開

寂靜像秋天一樣 慢慢綻放

磕等身頭的聖徒 該用糧食了

其實,布達拉宮也在紅塵中

你需要用一生

來丈量自己的長度和寬度

或許可以這樣認為,正是詩歌給人以溫情脈脈的關照,人才在生存困境中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支點。甚至,這就是存在哲學。當詩人帶著純粹的信仰踏上青藏高原,他所看到的,他所思索的早已超越生命本身,合化為詩歌而承擔了反思與追問,我更加相信,詩人本身就是聖徒。

狄爾泰曾斷言:詩向我們揭示了人生之謎。那麼,這個謎到底是什麼呢?我想沒有答案。當所有人在苦苦尋覓答案時,答案在他們的有生之年、在他們的苦尋中早已存在,並通過尋找的體驗將人生窮盡。就像詩人看到朝聖者,看到無邊綻放的夜色時,他突然明白,“布達拉宮”也在紅塵中,生命之流此時已與天際融為一體,而這恰恰又是隻有詩歌才能傳達的信仰!

敘述至此,我尚沉浸在詩歌明媚的光裏,但我不能窮盡所有的意象,就像我並不能在我落腳之時,給該詩集一個恰當的評論,因為我壓根就做不到這一點。而此時,“外麵的黑夜越來越複雜“(《真相》),或許,我正在逼近“真相”。或許,真相就在不遠處,就在厚重的高原,就在這本詩集層層疊疊的章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