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湖水欲幹。
淺水中沉著一個彩色的倩影,活像一隻展翅的蝶。風驟起,水裏的影兒散了,水邊的女子化蝶而舞。彩蝶越舞越高,直至沒入陰霾的天宇。
“別……”曲印驚醒,猛然翻坐起來。幽幽燭火熏亮的,是一間小屋。
夢?是夢?!傷口的疼痛傳來,曲印輕哼一聲,又緩緩躺下。
他借著微微燭光打量四周。這是間極其簡陋的小屋,除了他臥的床,就隻有一張瘸了圓桌倚在窗邊。桌上燭台裏立著半根紅蠟,幸而屋子本不大,微弱燭火倒也將屋子照遍。
興許是夜深了,窗外隻有夜蟲嘶鳴。涼風自昏暗中席卷而來,風中夾雜著桂花清香。曲印正奇,抬眼便瞧見窗台上那簇星星點點的桂花。是誰將花放在窗台上?又是誰將我救到這裏?活著,還活著呢……
門簾處忽有微光閃動,光漸移近,一人持燭台挑簾而入。“曲公子”那人低呼,卻是個女子。曲印聽那聲音甚為熟悉,思索之際,卻又聽那女子輕歎一聲,緩步上前。她將燭台擺在桌上,走至床前。
“……公子?!”她分明看見,幽光之下那墨色瞳孔中,她的麵龐。
“你……是——你?!”曲印難掩心中驚喜:“素月姑娘,沒想到是你……”那女子正是曲印半月前偶遇的莊素月。
素月見曲印醒來,心下甚是歡喜,柔聲道:“天幸你總算醒了,這一睡可是兩日了呢。”曲印若有所思,說道:“那,你救了我?”素月一愣,隨即莞爾:“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哪有那本事。”見曲印不解的看著她,又道:“救你的是花舞蝶花姑娘,可不是我。”
曲印更疑惑,欲掙紮坐起問個究竟,卻被素月輕輕按住。她轉身坐在床沿,微笑道:“那日你在斐竹峰遇險,恰巧被花姑娘撞上。她出手救你,又托我照看你。我本就要在斐竹鎮上多住幾日,就應下了。方才我聽見這屋裏有動靜,料想是你醒了,便過來瞧瞧。”
曲印聽罷歎道:“我若是有花姑娘的功夫便好了。”一抹微紅浮在素月麵頰上,隨即消退。曲印又道:“明日還煩你帶我去拜謝她,她……”
“她早已離去了,舞蝶姑娘行蹤不定,或許你明天能遇見她,或許……永遠不會在遇見她了。”素月婉轉道。
曲印麵有憾色,心道:“師父說知恩圖報,這份恩情終是要報答的。”卻聽素月道:“她受過我們莊家的恩情,你幫過我。如今她救了你,因果循環,你,你別放在心上罷。”
曲印一怔,望著這熒熒燭光裏的柔弱女子:算不上清秀的麵容,稱不上素雅的衣飾,任燭光映在未施粉黛的臉頰上——含笑頷首。他忽然覺得在她麵前,什麼事也瞞不過,什麼事也不必瞞。
夜涼如水,風攜桂香而來。少年和少女仿佛就醉在這滿屋的香氣裏了。
以後的許多日子裏,曲印都是在這幽香裏度過的。紅日初升,那個平凡的女子就會在院子裏采一把最鮮嫩的桂花,靜靜擱在窗台上。然後打掃屋子、漿洗衣裳、做飯煎藥,微笑忙碌著。
這本是山間一座廢棄的院落,然而沒過幾日,這兒儼然像一個溫暖的家。曲印傷勢漸好,於是——清晨,他會和她一同摘一把最鮮嫩的桂花;黃昏,他會和她一起靜立院中,遙望夕陽。涼風習習的夜,他們坐在屋簷上,仰望漫天星鬥,訴說著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