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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她正用一雙驚詫的眼睛看著我。

在西藏,在拉薩,在八廓街,驚詫的眼睛我見過不少,那些第一次進藏的人,大都是這樣的目光,他們對什麼都好奇。而她驚詫的目光亮亮的,隻是表示對我的好奇。她看著我從樓道的一端走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瘦小,皮膚很黑,嘴唇特別豐滿,特別紅潤。她背著一個雙肩小包,用那樣的眼睛看了我一會兒。這時候我已經找到我要找的303室了,竟然就在她腳邊。我也停下了,跟她笑笑。她沒有反應,我又朝門邊靠近一步。我是站在門的左邊。她站在門的右邊。她是那樣放鬆地站著,胯和腰部就形成一個很大的弧度,這樣的姿勢很有女孩子味。片刻之後,她說你不是老K?我說不是。她說我叫名名,是唱歌的。我說啊,我知道了,你是流浪歌手。我也自我介紹說,我叫維也納,人家都叫我自由撰稿人。我對她一笑,我說我還以為你是老K呢。她大聲說不會吧,我要是老K,還在門外傻等?她說你也要去藏北?去藏北無人區?她不等我回答,又說,你說你叫什麼?維納斯?我說不,維納斯是美女,我不是維納斯,我叫維也納,這是我的筆名,你才是維納斯呢。名名就咯咯笑了。那麼你是說我是美女嘍,謝謝呀。名名說,我以為你是老K,你呢,以為我是老K,我們倆都不是老K,你叫維也納,我叫名名,維也納可是音樂之都啊,我們做音樂的人,做夢都向往那地方……維也納,嘻嘻,有意思。

叫名名的女孩說話節奏很快,一句趕不上一句似的。

我們向走道的一端望去,那裏空空的,老K還沒有露麵,他是什麼樣子呢?他們不知有多少人了,我們都擔心,不知能不能趕上和他們一起去藏北無人區了。

我們又說了會話,說了對藏北無人區的猜測,說那裏的犛牛、藏羚羊。說去藏北,去可可西裏地區,最佳出發地並不是拉薩,而是那曲。或者從青藏線的五道梁出發也不錯,順道還能看到長江源頭的崗加曲巴冰川腳下的冰漬湖。我還說了我自己,告訴她我在大昭寺附近的一家個體小旅店,住了一個星期了。我是應出版社之約,寫一部關於西藏,關於藏北無人區的大散文。我告訴她我不久前出版過一本關於黃河源頭的散文《西部生命》。我說到這裏就後悔了,我看出來她對文學並不感興趣,對我跟她介紹的經曆也表現得索然無味。而她對自己的行蹤和身份也沒有向我作進一步的說明。但我能感覺到,歌手嘛,音樂人嘛,無非是去采風,去收集民間音樂。我知道西藏的民間音樂很有特色,她選擇藏北無人區,更是特色中的特色。她說你真是作家?我點點頭,心想,信不信由你。她說她喜歡閱讀大自然,對大自然這部書更感興趣。她說她夢想做一個自由行走家,不想做音樂家。她的話裏,還是透露出她的理想——有時候說不想,就是想。

話一多,我們的距離就拉近了很多。我想,在十多分鍾之前我們還是陌生人呢,我們都是看到貼在這家賓館門口的字條才來找這個神秘的老K的。老K也要去藏北無人區,他在字條上說,誰要去藏北無人區,請到303室彙合。應該說是老K才讓我們以這樣的方式認識的。我試圖了解她個人的一些背景情況,但她都把我的話繞過去了。女孩子麼,矜持一點也屬當然。一時間,我們都沒有話。我看到,她臉上有點憂心忡忡的,還有點恍惚和猶疑。

他們不會走了吧?名名說,她跟我睜大著眼睛。

我說不會。要是走了,門口的字條他該撕下來。

他要是忘了呢?

有這種可能。我說。

那,我們這樣等也不是回事啊,我們到樓下大廳去坐坐吧。

我說可以。我拖動著我的行李箱。這時候我才發現她行李沒帶來,我說你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