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培就叫起來,李小培現在的脾氣越來越大,原來細聲細氣說話的她現在就像個大火藥桶,一不小心點上就爆。怎麼是錢的事?娘的一隻眼瞎了就等於全瞎了,人家一隻眼瞎了還可以看東西做事情,娘的一隻眼瞎了就什麼也不能幹了,娘的情況和別人不一樣,鑒定傷殘當然要考慮這些因素!那五千塊錢你當他們白送給我們的?那本該就是賠償娘的!還遠遠不夠!你懂嗎?你想過沒有,娘瞎了,什麼也看不見了,什麼也做不了了,廢人一個了!她不光不能幫咱們,咱們還得勤伺候著她!這個理你不懂嗎?他們怎麼能按一隻眼瞎了來賠付呢?一隻眼瞎了還算是個好人,就像娘原來一樣,還是個有用的人,而現在,是廢人!你懂嗎?廢人了!我們要爭回這個理,拿回自己該得的錢!

小丫小根很害怕地窩在自己房裏,娘也很小心地蜷在床上的牆角裏,娘很想把自己蜷得很小很小,藏起來,隱身起來。她現在是廢物一個了,她不光不能幫孩子們,還得讓孩子們照顧著她,孩子們但凡過得不錯也罷了,可是孩子們過得也並不怎麼好,雖說有他們的一口就總少不了她的那一口,可她的那一口吃著太窩心了,手又沒癱,腳又沒折,愣生生地讓孩子們照顧自己了。

李小培現在不出攤子了,她每天就拉著瞎眼的婆婆往鑒定部門跑。鑒定部門那個和顏悅色的漂亮小姐也不理睬她們了,那大大咧咧的中年女人也不正眼瞧她們一下了,鑒定賠付的條例都在那兒白紙黑字地寫著,是國家多次修改多次補充多次完善了的,每個來鑒定傷殘的人都是可憐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一塊兒不連著心?哪一塊兒傷了殘了不恨不得要了人的命?還有多少人拿著傷殘鑒定書都找不著賠付的,白瞎了的白癱了的白殘了的,這娘兒倆倒好,人家順順當當地賠了不說,還額外補充了一筆錢,她們竟然訛上了,愣是要按雙眼全瞎那邊靠了,硬是變著法兒想多弄幾個錢了,話講得倒是有那麼一點理,可是,先前瞎了的那隻眼可不是別人給你弄瞎的,你確是一隻眼管事的,人家卻也就隻弄瞎了你一隻眼!這天下,說不清道不明判不公的事情多了去了,挨到誰頭上,也隻能認命吧。鑒定部門的人就有些厭棄她們了,視若無睹了,任她們婆媳倆怎麼哭怎麼號也不過問了。

後來的日子,婆婆有時候就隨了李小培上番茄街來了,見了人就嘮嘮叨叨她的事情了,有點似祥林嫂一般了,不停地嘀咕,我是一隻眼看天下的,做事情的,被人砸瞎了就按一隻眼瞎給賠了,這不是個理啊!我可是個廢人了,得按把人弄廢了的價賠吧。

開始還是有人同情她的,不多久,很多人也厭棄了,就有人嘀嘀咕咕說這山西來的一家子人不地道,見錢眼開了,太不知足了。李小培整日裏愁眉苦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心思,人一點也沒了往日的機靈勁了,生意也淡了下去。

肖婆婆說,李小培,你不能老這樣下去,總苦喪著個臉,人家就不愛買你的東西了。

李小培還是聽得出肖婆婆的怨氣的,本來她的蔥油餅和肖婆婆的豆漿豆腐腦兒一幹一稀,相輔相成的,生意挺好的,現在,她的淡下來了,勢必也影響了肖婆婆的生意,可是,肖婆婆的怨氣不止於此,肖婆婆很認真地老著臉對李小培說,李小培,你也說說你婆婆,別一天到晚來了個人就不停地訴苦喊冤,弄走了多少生意!你難道沒注意,你婆婆一來,人家都嚇得躲開了,生怕被她拽住說上了話拖不開身的。

李小培低了腦袋,不吭氣。婆婆來是她慫恿著的,她總想,公道自在人心!一個月前還硬硬朗朗的老人,健健康康地幫她拉扯孩子的老人,就這樣瞎了,什麼事也幹不了了,是個人總會同情他們的。可是,這條街上的人,非但不幫著他們,甚至連憐憫也不給他們,反而充滿了厭惡之情,人家也許以為他們太貪了,可是,在這個世上,有賠償總比沒賠償要好得多!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要訛人家的錢,他們的話放到哪兒也是個理,也是讓人同情的,這些人從來不知道李小培現在的處境,兩個賣早點的外地人,拖著兩個孩子,還帶著一個瞎眼的處處要人照顧的婆婆,究竟是怎樣在生活?

紅紅姑娘也不搭理李小培了,很驕傲的眼神裏充滿了對李小培的鄙夷。整條街上的人瞧不上李小培,小培也無所謂,這城裏的人,總是自視高人一頭的,總是滿嘴掛著仁義道德的,可是紅紅瞧不上她,她是無論如何受不了的,倒不是紅紅曾真刀真槍地幫過她,是她名正言順的大恩人,而是,紅紅她畢竟是個婊子!現在,連無情無義的婊子也看不順眼她了,她李小培成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