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碸緩緩抬起手,對著花樹淩空虛劃了一下,想象著自己的名字被她一筆一劃劃上去的情景,隻是側首時身邊卻空無一人。
正在悵然歎氣,忽然聽見一陣“沙沙”響動,趕緊撥開重重花枝,厲聲喝道:“誰在那邊?出來!”
不遠處的濃蔭花影下,半掩著一名珊瑚色宮衫女子,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正要自側門出去,聞言急忙過來行禮,“子初給皇上請安。”
“嗬,原來是你。”
“是,我剛巧路過此處,恰巧遇上皇上也在此。”
子初神情自如,舉止也是不卑不亢,隻是又稍稍欠了欠身,微垂螓首道:“不知皇上在此,方才差點冒犯了。不過我和夫君過來,也就是想向皇上辭行而已。”
君玉碸看著她平靜的眸色,琢磨著剛才聲音的來曆,既然她都說了,是跟君玉宸一起來的,那麼何故現在還有她一人?自己在心裏想了一會兒,便明白了弟弟的用意,嘴角不由稍稍上揚。
麵上仍是一派淡定,笑道:“沒事,你來得正好,正好陪朕說說話。先頭逛了大半個園子,一個人走著也怪悶的,你來正好,咱們到旁邊亭子裏坐會兒。”
“好。”子初這時也並不多言,落後一步跟隨踏上台階。
君玉碸端坐在涼亭石凳上,指了指旁邊位置,朝她笑道:“你也坐罷,不然以你現在這身份,朕讓你站著,那可罪過大了去了。”
說完隨和笑了一笑,“你們進宮住了也有好幾個月了,朕平時事情太多,也沒顧得上看望你們,讓你們受委屈了。”
子初雙眸燦燦含光,淺笑回道:“皇上為天下大事操心,為朝廷政事辛勞,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福氣,也是大金旭朝江山社稷的福氣。我等人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有委屈呢?”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女子一生中初初綻放的歲月,眼前容華鮮妍的少女,猶如一朵嬌粉動人的玲瓏芍藥。君玉碸淡淡掃了幾眼,憑風倚欄暢笑道:“朕看你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真是不負九弟對你這一片癡心。”
子初略微低側著頭,清光勾勒出她優美的臉龐弧線,鴉翅似的濃長睫毛,使得明眸覆上一層迷蒙霧氣。似乎有些女兒家的嬌羞,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時,卻又有幾分柔和的母性光輝。她低頭回道:“皇上說話正是風趣,總愛拿我來取笑,讓別人聽著笑話呢。”
君玉碸暢然笑了兩聲,負手在身後,悠悠反問道:“眼前隻有我們兩個,哪有什麼外人?”
空氣裏微風徐徐,帶著一股子朦朧旖旎的意味,又熟悉的一如從前,子初不由臉紅起來,畢竟還是娉婷少女的年紀,當著男子自是開不起玩笑,更何況那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隻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原本就十分熟稔,也不便不答話,隻得細聲道:“皇上今日來園子裏賞景,可否看到什麼好景致?”
如今,焉能再看到好的景致?君玉碸收起玩笑的心情,往遠處的海棠樹眺望,一簇簇粉白花朵盛開,三、五朵並在一起,零星夾雜著殷紅點點的花苞,美則美矣,隻是自己沒有半分賞花的心情。
恍惚之間,似有一痕天水綠輕衫輕晃而過。再仔細看過去,十字錯格花窗透出後麵花景,幾株花樹隨風搖曳,紅花綠葉間並沒有半分人影。
“皇上?皇上……”大約是太久不聞聲音,杜玫若疑惑抬頭。
君玉碸沒有答她,起身穿過連廊繞到側門,四下裏張望了一會,周圍仍隻有繁盛枝葉的細細摩擦聲。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心內卻更加覺得失望,回頭見子初過來,便興味索然道:“沒什麼人,是朕聽錯了。”
子初心下了然,必然是君玉碸睹物思人,想起了上官婉愔而已。她遂歎息道:“皇上,我和夫君這幾日就要離京。從此以後,隻有年節時分才能來看你了。請皇上看在小皇子的份上,好好保重自己的龍體,萬萬不要再沉溺在往事的悲傷當中,如此消沉下去了。”
君玉碸點點頭,道:“嗯,你們放心,朕也想明白了,人死不能複生。她既然去了,朕若是一個尋常的丈夫,是可以肆意悲情的,但朕偏偏不能,朕是天子,既然選擇了這麼一條路,就隻有堅強的走下去。而今朕也明白了,什麼是情深不壽,明白了父皇當年的苦衷和不得已,所以,朕會做個好皇帝。你和九弟,就要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活出朕所不能擁有的幸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