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愛欲橫流(3)(2 / 2)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隻記得窗前的月光很明亮,我被媽媽的抽泣聲驚醒。原來我又說夢話了。我說,媽媽,爸爸為什麼不喜歡我?媽媽說,孩子,爸爸沒有不喜歡你,他隻是,隻是……我突然大哭起來,你騙人,他就是不喜歡我。媽媽一把將我摟到懷裏。我不知道媽媽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我隻感覺我的頭頂在下雨。於是,我將那句“媽媽,我真的是你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嗎”吞了回去。於是,我發誓,我的世界不再有爸爸。接下來的幾年,我們一直在冷戰中度過。

我原本以為我們會在冷戰中度過一生,我原本以為就算他咽氣的那一刻,我也不會掉半滴眼淚。可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血濃於水是不變的真理,父女關係又怎能割舍?

1998年的夏天,爸爸生病了,似乎很嚴重,但我懶得去理會。我照常吃飯,照常睡覺,照常上學。

去北京治病了,你在家要乖乖聽奶奶的話。我說,恩,你們什麼時候走?當時,我大概還沒有意識到媽媽的離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很久,媽媽才說,去看看你爸爸吧!這,這或許是你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麵了……我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點了點頭。媽媽摸了摸我的頭說,態度好一點兒。

那天,剛下了陣兒小雨,地麵還有點兒濕,就像我的心。看到他的時候,他正臥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他消瘦了好多。大概因為痛,他眉頭緊鎖,身子始終傾斜著。

“安安,要好好學習。”

“恩。”我一直在好好學,即使你從來沒有管過我。

“聽奶奶的話。”

“恩。”奶奶說,我比你聽她的話。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整整兩年的時間,我們竟然隻累積了這麼兩句無關痛癢的話。我不知道是可笑,還是可悲。

“我……我,其實我,不想治病了。”無盡的沉默後,他終於又開口了。

“跟我說這個幹什麼?”我跑開了。

媽媽說他曾偷偷買過一瓶老鼠藥,我也知道這病不治他一定會死,他似乎已經絕望了。可我無論如何也不知道該跟他說點兒什麼,所以隻好選擇跑開。

檢票時間到了,他卻死活不肯過檢票處。

他說:“安安她媽,我們還是回去吧。這病咱們不治了。”

“為啥?”媽媽憤怒了,幾乎是吼出來的。

“這病治不好了。”他使勁的捶打著頭,聲音有些嘶啞。

“可有人治好過啊!”媽媽哄著他。

“那都是有錢人的事兒。如果治不好,我死了,就剩你們娘倆兒,還欠了一屁股債,安安讀書咋辦?咱們還是不治了吧。”

“你別裝了,你快走吧。你從來都不喜歡我,現在卻是為了我,我討……”我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我隻感覺耳朵嗡嗡作響。媽媽或許後悔打了我,她緩緩的伸過手來要摸我的臉,我閃開了。我沒有去看他的臉,我不敢。

他們終於走了,我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小叔才把我送回家。

從此,我十歲的肩膀要擔起一個家,一個隻有我跟奶奶的家。每天放學後,我要從很遠的地方挑回兩籮筐的豬草。盡管很艱難,一路上要停歇幾十次。從此,我開始懂得了生活的艱辛。要擔起一個家不是那麼容易。從此,我更不愛回家,因為連跟我冷戰的人都沒了。

從此,我老是做夢:我夢到半夜他帶我去敲醫生的門,我還聽到了他的喘氣聲;我夢到他打了我後,半夜又偷偷的去撫摸我的傷口,冰涼的液體滴到傷口,我不禁在夢中一顫;我夢到多少個風雪交加的早晨,他早起為我做飯。後來,我夢見媽媽回來了,我欣喜若狂,而他卻始終沒有出現。我開始號啕大哭,因為,我隱隱約約地看到媽媽手中的骨灰盒。

終於有一天,我逃學了,我再也禁不起那些夢的折磨了。在後山的土坡上,我一直呆到黃昏。看著夕陽漸漸西下,我內心莫名的煩躁起來。我想他留下來,我拚命地追著,可是它終究還是離開了。終於,一滴滴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滾下來。一滴,兩滴,三滴……

液體滴到的地方灰塵緩緩騰起,隻留下一個一個小小的坑。於是,我把恨全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