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上下喜氣洋洋,唯有陽信長公主愁眉不展,哄著幼女去睡午覺便把曹時拉回屋裏。
“妾以為姮兒年紀還小,婚姻之事放一放過幾年也不遲。”
“天子詔命,我如何敢辭。”
“但是……”
曹時見夫人欲言又止,笑道:“婠兒吾妻,你我結發多年,你的想法我怎不知?所慮者不過是‘金屋藏嬌’吧?”
劉婠攥著絲帕愁眉深鎖,她是高宗孝景帝嫡長女,生於深宮長於大內,金枝玉葉的嬌嬌貴女,成長在大漢第一家庭裏對政治的理解可謂深刻無比,他了解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更了解自己的弟弟,或者說她是劉家女,嫁為曹家婦,比任何人了解劉家皇帝的脾性。
皇家無親,天子講的是利益而不是親情,昔日館陶長公主貴為太宗文皇帝長女,在長安城內威風八麵橫行無阻,不但助力劉徹登上天子位,還把其女陳阿嬌嫁給天子當上皇後,這一家人可以說要風的要雨得雨,可那有能怎樣。
天子穩固權位,第一時間對陳家下手,一時間昔日大漢“第二家庭”之稱的堂邑侯府家破人亡,陳阿嬌也從椒房殿趕了出去,送到長安城南的長門宮幽閉起來,每日隻能以詩賦哀歌來紓解心中的哀怨。
“君子曾親眼目睹陳家的衰敗,當知曉深宮之中明槍暗箭實恐難防,妾作為一個母親,不能坐視自己的女兒送到那深宮大內受人欺淩,更不敢想異日有奸賊構陷害了姮兒的性命,咱們曹家已是富貴至極,何苦去蹚椒房殿的渾水。”
說到這兒,劉婠忍不住垂淚,宮闈之險惡尤甚於外朝政鬥,可以一朝得寵也可以一朝被廢,榮寵衰敗隻在天子一念之間,若要依托外朝娘家的支援才能確保一時安寧反而更加糟糕,任何天子都不能容忍天子家事被外臣幹擾,哪怕是嶽父國丈親情深厚也不行。
“更何況為夫為天子所忌,不得不外放州郡鎮守邊疆,姮兒遠居深宮之中無人照拂,所以害怕有朝一日中人奸計落得淒慘下場,可是如此作想?”
劉婠呆呆的看著丈夫拭去眼角的淚痕,隻聽他說道:“你所慮者很有道理但還不夠深刻,想想看為夫這些年為朝廷立功甚多,這一樁樁一件件拿出來皆可以名震天下,再者我們曹家從中獲利眾多儼然成為天下巨富,兼之列侯高爵者悉數從軍聽我號令,若你為天子如何容忍?若不能容忍如何處置?”
劉婠微微一愕,顯然想到這可怕的後果,她本是聰明絕頂的資質,隻因為近些年婚姻幸福沉浸在生兒育女過日子的古典小資生活裏,沒有意識到短短的幾年之間,她的丈夫已經走的越來越遠了。
“怎麼會呢!君子有功於朝,怎麼會……不會的……”
“如今我的境遇堪比淮陰侯韓信,唯一的差別是我更懂得審時度勢,不過這也不能怪天子,換做任何皇帝也不能容忍我這樣的人存在,說到底還是功高震主啊!”曹時長歎一聲露出無奈之色。
劉婠畢竟是皇家公主,深吸一口氣稍作鎮定,立刻做出決斷:“妾作書一封請母後做主免去君子的軍權職位,妾與君子帶著孩子們回平陽侯國關起門來過日子好不好?妾索性不要那長安的榮華富貴,也不要這長公主的虛名,隻要能保住曹家門第不衰就了無遺憾了。”
“咦?婠兒你……”
“君子不必憂慮,這出自妾真心實意,妾得遇夫君是生平幸事,如今我們不缺錢財也不缺名望,何必在乎那長安城裏的風風雨雨,妾隨夫君回到平陽侯國關起門來過日子豈不更好,妾還想多為君子生幾個孩兒好為曹家開枝散葉,也免得襄兒一棵獨苗孤孤單單。”
曹時抬起頭迎著妻子堅定的目光對視良久喟然一歎,劉婠可以為了他決絕到放棄作為長公主的榮華富貴,踏踏實實的做個平陽侯曹家的兒媳婦,那一刹那他真想一口答應下來,但是曆史告訴他絕不能答應,他可不想二十多歲就提前退休做縮頭烏龜,就如尚在人間的老季布,隻能靠當年的老情分混日子。
況且,他對妻子劉婠有很複雜的情緒,劉婠的美貌與才智令人驚歎,但是他心中仍然有一個過不去的檻,總會讓他聯想到衛青,聯想到那段塵封曆史裏的記憶,那段曆史裏自己倒黴的原身病死後她被迫改嫁,並非她本意所為,可這道檻卻不容易邁過。
他可以大力栽培衛家姊弟,可以讓衛青功成名就,卻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劉婠,哪怕是來自皇帝劉徹的威脅,對他而言,留在長安城或者留在平陽侯國就無法擺脫皇帝的陰影,就必須日夜提防有可能出現的迫害,就要擔心那段曆史帶來的陰影。
“我的命運必須由我自己做主,哪怕貴為天子也不能左右我的意誌,更不能把我身邊心愛的人奪走,誰也不行。”曹時默默的立下誓言輕呼一口氣,旋即笑道:“婠兒何須如此憂慮,如你所言姮兒年幼,嫁入皇宮須得再過十幾年後,到那時說不定天子早已改變心意也不一定。”
劉婠秀眉微蹙:“天子怎麼會改變心意。”
“譬如說關山萬裏,海角天涯,山高路遠呢?”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