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989年（七）
1989年7月10日餘思憶日記
在我研究生畢業，命運開始好轉的時候，山紅卻走了，永遠地走了！
上天，在我最歡樂的時候給我最沉重的打擊。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永久地把山紅與我分開來，使山紅再也不能回到我身旁。
本來我打算到單位上班，就回來帶山紅一起去照婚紗照，準備結婚成家，永不分離，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爸爸……爸爸……，我要我媽媽……”女兒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無法抑製的抽泣。
山紅是個追求純美愛情的人，一輩子都心懷愛情。我倆有了長達6年的真摯愛情，我沒有好好珍惜。如果上天能夠給我和山紅再來一次戀愛的機會，我一定會加倍地珍惜！
痛苦地坐在山紅的墓前。
無數蝴蝶翩翩起舞。
無數蝴蝶成雙成對圍著山紅墳墓飛翔，讓我一下子想起了流傳千年的梁祝化蝶的經典愛情神話……
蝴蝶不時地輕輕柔柔地落在我的頭上，臉上，手上，腿上……
我左手捏著一封信，地址：天堂；時間：清明；收信人：山紅。
我右手拿著一張結婚照，黑白影像間，山紅和我笑得很甜。
眼前仿佛是山紅從墳墓中走了出來，一再囑咐我：放下過去的一切！
1989年7月11日餘思憶日記
傍晚，細雨蒙蒙。
沒有山紅的校園，沒有了音樂，沒有了學生，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不遠處，泉水在潺潺流動，噴起的水霧，夜幕一般矇曨。
踏過校園逼仄的石階，在陡峭的崖壁旁！在蒼勁的古樹下，帶著一絲失望！心裏一陣刺痛，一陣茫然，毫無目的傷心地行走著。
在極度的失望中，所有的風景黯然失色。我獨自在山紅墓前徘徊，有樹為朋，有竹做伴，山紅孤零零躺在一杯黃土中，那麼安詳、寂靜。
墓前，不知是誰用磚石圍著一塊比較平整的空地，栽上的一些鮮花，正在綻放著，深深地震撼著我。
佇立在山紅墓前，閉上眼睛，靜夜聆聽鳥聲和蟲鳴，悠然之間，《二泉映月》的淒婉旋律回蕩在心間，如泣如訴，哀婉中演繹著渴望與山紅相見的心聲，此時此刻，悲傷中更加絕望，憂憤中更加痛悔。
回憶昔日閱讀山紅的背影，閱讀慵懶的陽光在她的背影上遊走著的柔軟曲線，是一種幸福，又似乎是一曲憂傷的旋律，憂傷得好似我的心房被悄悄挖開了一個小小的洞，痛不欲生。
痛悔，沸騰了我的思緒，沸騰著我沿夢鄉的小路曲曲折折追蹤初戀的幻想。
痛悔，震顫著我的心，我的心頭掠過一陣痙攣，也就在此刻我夢幻的小路倏忽間又一次被徐徐打開，看見了山紅正在向我微笑著，流淚著。
睡在另一世界的山紅，此時此刻一定非常寂寞、孤獨、單調、苦悶……
忽然掠過一陣風，把我的目光定格在回憶中的山紅的長發上，她的長發跟隨著輕柔的風飛揚。我驀然見到山紅墳上的幾株小草在飄搖，它們在此時此刻能夠同唱一首歌麼？
我似乎聽見山紅的長發在歌唱，我發現自己的靈魂飛升起來，向著那歌唱著的長發跪拜。我的靈魂在輕輕地呼喚著遙遠的山紅。
朦朧朦朧的意念之中，山紅穿行在音樂中，走在紅地趟上。
這時的音樂，生命中最美的音樂，在花前月下，情歌綿綿，見證著愛情，見證著婚姻，若幹年以後，一定還會在記憶深處時時響起。
山紅裙裾飄動，步履輕盈，流淌的音樂、柔和的燈光和流動的腳步，為愛，為生命的自由靈動而舞，山紅引領著舞女，像引領著一隻展翅開屏的孔雀，旁若無人地穿梭於人群之間。
每一曲山紅都跳得輕鬆別致，跳得瀟灑自如，音樂在頃刻之間，洗盡了她身上平日的鄉土氣息，出現在我麵前的，像是一位飄飄欲仙、神釆奕奕的仙女，在天上人間飛翔……
我佇立在山紅墳頭，守望著山紅，卻再也不能閱讀到慵懶的陽光在她鮮活背影上遊走著的柔軟曲線。我不禁感歎道：
今夜星辰，
燃起你天堂的路燈。
整理著你的人生，
你把我盼來，
你卻永遠地走了。
瑟瑟夏風中，
我隻能默默哭泣。
我抱著女兒，喚一聲：山紅—我愛你，愛女兒，直到永遠——
1989年7月12日餘思憶日記
上午，我坐在山紅墳頭，向她傾訴著自己的心聲。
親愛的山紅，我來看你，你卻在裏麵，你黃土覆蓋的墓頂，插著開始凋零的花環。散發著芬芳香味的詩意的土地，帶著悠悠體香，化成仙氣雲霧繚繞，繚繞在偎依你安息的山巒，不因山的襯托使你高大。是你，義薄雲天的長情大愛，使這座聳翠滴綠的山巔，高大無比。
朦朧中你的身影模糊，情最真，意最切。
我知道，你愛故鄉，愛學校，愛學生，故土難離，你不僅屬於你的家園，更屬於整個大山和大山裏的人們。故鄉的大山，溪流，都飛揚著留戀和讚美你的詩句，處處浪跡你的身影，你安息在山的熱愛中，已成了這片土地的榮耀。
山紅，我現在才醒悟，當初為什麼我會抵擋不住小柔的誘惑，因為我愛慕虛榮，僅僅為了自己而活著，而淡忘了你、淡忘了我應有的責任。
可是你已經聽不見我真心的懺悔，如果有可能，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你的重生。
我想，若幹年後的某一天，我們會重新在同一世界相會，和你相會在無數歡聲笑語的天國，我相信，那時候天堂的聖殿裏，一定會有你燦爛的笑臉。
天邊有驚鴻一閃而過，驚醒了我迷亂的思緒。
可是我再也不能靜下心來，因為腦海裏，已經裝滿了千萬朵映山紅。許久沉默中，我重新抬起朦朧的雙眼，對著天空喃喃的自語：“山紅，你安息吧，我一定會在另一個世界找尋你，再也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