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闌人靜的時候,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漫進窗口,一星半點的雨絲打在臉上,我的眼前開始模糊,虛幻┅┅一口靜靜地泊在時光深處的小木箱,漸漸地,似一葉小舟,劃過我寂然而又澎湃的心海┅┅
這是一口再也普通不過的小木箱,長不過兩尺,寬不足半米,周身淺紅的顏色也在時間之浪的衝刷下一點一點地褪去,木頭原來的細細的紋理若隱若現,而且愈發清晰。這口其貌不揚形似當年赤腳醫生肩背的藥箱,卻承載了那個荒蕪年代的特殊而酸澀的記憶,如今,它承受目光的撫摸和探詢,似乎,它要訴說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
這口小木箱,是舅舅二十餘年前所贈。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的,不會錯的,當年我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省重點中學-─零陵四中的消息沸騰了家鄉這個寂靜的村莊,連一向在人前謹小慎微,低眉順眼的父母說話也變得高聲大氣起來。聞聽喜訊的親戚,也紛紛前來道賀。那情形,仿佛我已經考入了北大似的。是啊,在他們的心目中,考入四中,就等於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大學的門檻。然而,造化弄人,最後我僅僅考入一個很一般的大學,令我汗顏不已。我一直覺得,愧對這些樸實而善良的鄉親。如果沒有他們,父母就是再東挪西借,再賠上笑臉,再費盡周折,無論如何也是湊不齊那一筆不菲的學費的。要知道,那是一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誰家都沒有太多的餘錢餘米,隻是苦熬苦掙又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幾個錢。就是那幾個錢,也還留著以備不時之需,譬如婚喪嫁娶,譬如救人急用,不到迫不得已,是萬萬不能動用的。可,得知父母為我的學費犯難時,他們慷慨解囊,雖說是借的。學費,總算解決了。但,再也沒有辦法為我置辦一口裝行李的箱子。那些天,我突然覺得父母一下子蒼老了幾歲,我甚至後悔考上重點中學。在萬般無奈之下,父親羞愧地說,就讓孩子把衣服裝在蛇皮袋裏吧。愛慕虛榮的我,死活不肯提著一隻破蛇皮袋跨進重點中學的大門。眼看就要開學,父母仍然無計可施,仍然就這樣僵持著。不知怎麼的,這件事傳到了舅舅的耳中。那天,天空飄灑著蒙蒙細雨,一個瘦小的身影撲入了我的眼簾,原來是舅舅。他居然沒有打傘,手裏提著一口淺紅色的小木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我家走來。那一幕,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裏,猶如雕塑一般。他是來送小木箱的。父母不肯接受,他就把小木箱高高地舉起,說,你們不要,我就把它砸了。父母慌忙地攔阻。就這樣,我提著這口雖然不怎麼漂亮的小木箱,昂首挺胸地上學去了。事後我才得知,這是舅舅家唯一的一口像樣的箱子,他卻毫不猶豫地把它騰空。現在回想起來,我不能原諒自己。
舅舅,其實並不是我的親舅舅。他,隻是母親的堂兄。皮膚黝黑,身材瘦小,體質虛弱。這一切,都是因為幼時患過肺炎,而未能得到及時的治療,轉變成了肺結核,導致身體發育不良而逐漸喪失了做重活的能力,隻能做一些輕微的體力勞動。因此沒有哪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近似殘疾的人,舅舅終身未娶。如果那年,不是一個叫紅梅的瘋女人,也許他永遠不知道女人帶給男人的幸福。其實,舅舅在當年是一個為數不多的能夠識文斷字的人。有人家裏來了信,就請他幫忙讀信,有的還叫他寫回信,在鄉親們中間人緣很好。況且,他還頗通醫理,認識一些草藥,別人有些頭疼腦熱小病小傷的,他居然能用采來的草藥給他們治愈,覺得不可思議。尤其讓我們小孩子驚為天人的是,他會抓蛇。他,可以在蛇的頭上畫圈圈,口中念念有詞,那蛇居然就聽命於他的擺布。直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方法。難道,他是故弄玄虛?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時我們可以在露天的地方,隔三差五地嚐嚐蛇肉的美味,那個香啊,連神仙都不想做了。如果你認為他僅僅是這點本事,那你可太小看他了。他時常從嘴裏蹦出一些大人物的名字,一些國內國際形勢的變化。“四人幫”倒台的消息,就是他迫不及待地告訴大家的。原來,他有一個讓大家豔羨不已的寶貝。寶貝是什麼呢,是一個磚頭般大小的半導體收音機.一位老人說,這塊磚真好啊,還可以唱京劇呢.大家聽了撲哧一笑.舅舅說,想聽京劇太容易了,以後還可以看京劇演出呢.大家將信將疑,心想,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還看京劇?不會是說胡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