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40．暑假·黃老師·糖餅
和小莊、鐵梅約好了，八點鍾，我們在小巷口集合，一起去黃老師家。
放暑假了，我們要去黃老師家寫作業，也可以說是借寫作業的名義，去她家玩，去“騙”黃老師的糖餅吃。
黃老師家也有院子，在學校裏能做的事，黃老師家都可以做。比如：我們先寫一會兒作業，再跳一會兒皮筋，再說一會兒話兒，再聽黃老師講幾道數學題。當然，還有比學校裏更特殊的內容，比如：在菜園子裏鬥一會兒螞蟻，幫蛆蛆鬆一會兒土；替黃老師洗兩條被單兒、打掃打掃庭院；拌一大盆黃瓜菜、吃幾張糖餅……哈哈，最後一件事兒，可是我們最高興的了。
想想那場麵真是夠壯觀的。十多個同學（別的學習小組也有去的），每人端著個盤子，埋頭狼吞虎咽。手慢的，連盤子都撈不到，幹脆用手抓著吃，像比賽似的。更好玩的是，餅裏麵的白糖、紅糖，一不小心就從餅縫兒裏溢出來，不定落在誰臉上、身上，我們邊吃邊笑，越笑越覺得沒吃飽。
我們隻顧高興，卻忘了最重要的事兒：黃老師還沒吃著糖餅呢。
還好，麵盆裏還剩下最後一張餅。我不好意思地裝在碗裏，端給黃老師。
黃老師笑著說：“傻孩子，你們吃吧，我不能吃。”
“為什麼啊？”這下，我可真傻了。
“我有糖尿病，不能吃甜的……”黃老師說，“不過，看到你們吃得這麼開心，我的心就甜了。”
糖……尿……？這兩種東西合在一起就是病嗎？真奇怪，有些病是看不見的。
41．簽字·白麵·泡泡糖
豔豔的爸爸是采買員，每次去豔豔家，我幾乎都見不到他。豔豔說，爸爸單位裏有許多許多東西要買，所以，爸爸總是忙著到處簽字。
豔豔說她爸爸是簽字的，說的時候，特意把聲音放低一檔，圓眼睛還滴溜溜警惕地朝四下看看。我問她啥叫“簽字”的，豔豔用鼻子哼哼著說，就是買了東西不用交錢，寫個名字，就可以先拿走。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我忙問豔豔，是不是啥都可以拿走呢？那時候，我心裏想的是：從新華商店的玻璃櫃台裏拿走一盒泡泡糖，四四方方的一整盒。
記不得從啥時起，女同學間時興嚼泡泡糖。沒有真正的泡泡糖也難不倒我們，我們就用白麵代替。
我們先把白麵用溫水拌一拌，像和麵那樣拌好，並不斷用溫水把麵裏的白漿擠幹淨，剩下的麵筋就特別筋道兒了，放在嘴裏，還真能嚼出泡泡糖的感覺呢。
可是，和豔豔爸爸從上海帶回來的口香糖（我們習慣叫它泡泡糖）相比，我們都把嘴巴閉得嚴嚴的，誰也不出聲了。
那一陣子，豔豔特別神氣，她的身邊總有一大幫人圍前圍後。誰和豔豔好，誰就可能會得到豔豔的口香糖，有時是一塊，有時是大半塊，這要看豔豔是不是高興。我也想要豔豔的口香糖，但我不想像她們那樣對著豔豔嬉皮笑臉的。不過機會還是來了。
那天下了第三節語文課，豔豔把我拉到教室的拐角兒處。她撩起最外麵的小格子罩衣，在裏麵的小背心口袋裏摸了半天，一邊摸，一邊數數。我正奇怪，豔豔一下子摸出三塊口香糖，放在我的手心裏。三塊啊！
豔豔說了很少話，但我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豔豔讓我幫她寫一篇作文——“就是能讓老師在課堂上念的那種。”
42．作文·修理桌椅·山穀·特別的
一到作文課，我就“活”了。我喜歡那些點橫撇捺組成的字、詞，比喜歡拐來拐去的數字和圖形要多一些。特別是發散著水汽的、濕潤的、發光的、漂亮的字和詞，感覺它們是我早年就“認識”的朋友和親戚，一見鍾情，一句話也不用多說，我就會把它們請到我的“家”——這個家，當然就是我的作文了。
老師說我“愛捅詞”，說得我直臉紅。但我知道老師是喜歡我的，所有的老師對所有特別的學生，都喜歡——我知道我是“特別”的。因為她總是拿著我的作文讀，哪怕我覺得寫得並不太好，老師也讀。
比如那次——
那次考試的作文題目是：記一件好事。一年級，還是二年級？已記不真切。但是這樣的題目真是沒啥可寫，以我們有限的腦袋瓜兒裏的小小容量，我們隻能寫寫幫老大娘背包，領老爺爺過馬路，給病人讓座什麼的。
當然，我也沒超出這個範圍——我寫的是，放學後在教室裏修理桌椅。
那個作文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放學後躲過所有人的眼睛，檢查桌椅，再丁丁當當地把壞的地方修好。
其實，這樣的事兒我好像一次也沒做過，但我不想與別人一樣，我覺得“不應該”與別人一樣。於是，我就給自己找了一條難走的路。
修理桌椅也沒什麼出彩的，我就又有了主意：在一些字、詞上下功夫——我“命令”它們幫我一把，像在花園裏種上花花草草，使光禿禿的土地好看一點兒.
在作文的結尾，我動用了我認為最“來勁兒”的話語。
我修完桌椅，心裏很舒暢，不禁放聲唱起歌來，“歌聲響徹山穀，在樹林裏久久回蕩，久久回蕩……”省略號是絕對不能少的。就這樣，我把作文滿意地交上去，像木匠打了一件自認為像樣的家具，隻等著別人的讚美了。
回到家，正巧爸爸問起考試的事兒，我就著重地、自豪地說了作文的最後一段。
誰知爸爸哈哈大笑起來：“哪有這麼誇自己的呀？再說，我們這兒哪有山穀啊？寫作文要說實話，不能寫沒做過的，不能寫身邊不存在的東西，那樣，詞語再好看，也是塑料花，它不能活下去……”
我心情忐忑，第一次怕上作文課。我想，這次完蛋了，一定不會聽到老師再讀我的作文了。可老師還是讀了。
作文課上，老師先是誇獎了我。接著，也像爸爸那樣，把“山穀”的事兒說了一遍。她還說，每個詞都有自己的家，同學們，就像你們一樣，隻有找到自己的家才行。別人的家再好，也是別人的啊。
嘿嘿，這次，我可真夠“特別”的了。
43． 圖書館·借書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