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大院·小屋·舊家具·新生活
我們坐在平板車上,和大洗衣盆、紅花藍花被子、一擦子飯碗、兩個大肚兒鹹菜壇子一起,被爸爸推著,來到這裏。因為這裏有一間屋子,永遠屬於我們了——一那可是真正屬於“我們”的屋子,而不再是暫時借住對麵屋“別人”家的。
媽媽一會兒扶扶我們中的一個,一會兒攏一攏妄想偷偷滑溜下去的鐵錘、鍬、鎬,笑盈盈的,我們和它們是媽媽的全部家當,誰都休想跑掉……
“換新天大院”其實並不是一個院子,而是個喇叭形的小巷,手臂似的鬆鬆地攬著五六十戶人家。細鐵條的框架隻有上下那麼幾道,它們的兩端,賣力地卡在小巷的兩麵牆上,五塊薄鐵皮上歪歪扭扭的字,像五朵太陽花,左、左、右、右地偏著頭,擺出陽光照射的樣子。字很小,雨水又使它們生出黑黑的、紅紅的、黃黃的鏽,一圈兒一圈兒的,水波一樣,但並不影響它們像我的五個小夥伴,搖頭晃腦的——就像它們是在舞台上表演那樣。
我的後腦勺差不多都要貼到後背上了,才把它們看清。
其實,它們究竟念啥,還是個謎——就像大院裏我們就要開始的新生活將是個謎一樣……
02.長滿雀斑的臉·報仇
搬到“換新天大院”時,我和弟弟都還沒上學。不過姐姐上了,上建設小學一年級。她背起書包的樣子真神氣,一挎上書包,就更像姐姐了。
弟弟比我小三歲,姐姐比我大三歲。弟弟的手經常被我和姐姐一人一隻地拉著,我們站成一排,就像家裏唯一像樣的家具——高低櫃——那樣堅固。
弟弟調皮,卻也皮得有趣。
我們家有一個貯藏櫃——就是裝雜物的木箱子,不算大,四四方方的,有兩隻手臂伸直了那麼長,有膝蓋那麼高(當然是爸爸和媽媽的手臂和膝蓋了),用花紙糊著。誰家都喜歡用花花綠綠的紙糊點兒什麼。如果能有那種滑溜溜、亮光光的玻璃紙或蠟紙,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家的花紙是一朵朵荷花,肥胖胖、粉嘟嘟的葉片;那家是金光閃閃的鯉魚,卷著尾巴跳出“龍門”;第三家,有可能是被幾隻上躥下跳的小鳥壓彎了的樹枝……我家嘛,是一個粉白粉白的大胖小子,沒穿衣服,小胳膊一節兒一節兒,像藕。胖臉蛋兒圓鼓鼓的,像個皮球。最好看的,要算他的眼睛了,滴溜溜兒圓,像兩粒紫葡萄。
他天天站在貯藏櫃上,差不多成了我們的小夥伴了。連媽媽也把胖小子當成我們家的一個孩子了。
弟弟貪玩,不好好吃飯,媽媽就謊說要把飯給胖小子吃;弟弟不規矩,媽媽又說,她有可能會更喜歡“小胖兒”一點——弟弟經常管他叫“小胖兒”。
誰也沒想到,媽媽隨便這麼一說,小胖兒就倒黴了。
有一天,媽媽又拿小胖兒說弟弟啥事,邊說邊回頭指著貯藏櫃。可是……可是,媽媽和我們都呆住了!
隻見小胖兒的臉上,滿是斑斑點點、密密麻麻的印痕,有的深,有的淺,有的長,有的短,有的地方還重複了好幾次……
天啊!弟弟一定費了不少時間。
看得出,是用輕鉛筆〔繪圖鉛筆,我們都喜歡這麼叫),帶著特別大的怒氣,重重地點上去的,每一點,都像弟弟射出的一顆子彈……
0.3魚晝的鍾·沒有時間的日子
不僅我們沒表,爸爸媽媽有表的也很少,有掛鍾在牆上嘀裏噠拉走著的人家,就更少了。
鍾和表是最厲害、最管用的,它們在家裏的地位有點兒像家長——我們不想被管著,卻又時時刻刻離不了。
爸爸媽媽天天忙著上班——上班,可是大人的正事——沒有更多的時間管我們,所以,姐姐早早就學會了做飯。五歲,也可能是六歲吧,姐姐就能站在小板凳上,彎腰,在一鑿粗的大鐵鍋裏,給我們煮高粱米粥了。雖然有時候粥稀得弟弟老是撒尿,有時候又幹得米粒兒神不開腰,但總比餓得直揪肚子強多了。好在姐姐進步挺快,做著做著她就知道:用多少水能把米粒兒喂飽、又不會泡得稀巴爛。
煮粥不是問題了,可時間又成了問匙卜一一姐姐不知道該在什麼時候開始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