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拾蘑菇

“純真年代”要失守了

SARS病在一夜之間又蔓延開來。“純真年代”裏的住戶,不少變成了SARS—族。保安00緊急呼叫保安。

我是購,我是購。我是,我是。我們這邊請求緊急支援!

我們這邊SARS族都跑院子裏了!“純真年代”要失守了!挺住!

如果你我都變成肪了,我們就幼兒園見吧!不,一定要挺住!

但是,“純真年代”的院子裏,從早晨就開始亂了。新的SARS們從家裏跑出來玩耍。有的玩老鷹捉小雞。有的坐在草坪上吹手指頭玩。有的躺在草坪上,兩隻手抓住自己的兩隻大腳趾頭,身體變成一個圓。有的互相追逐嬉鬧。保安們一邊兒坐著。

王豐一眼看去,就知道保安也開始SARS了:克拉,你趕緊跟保安說,他怎麼不管SARS了?

克拉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把抓住保安,讓他們快去維持SARS們的秩序。

王豐但求這一招的奏效一如果克拉也被傳染SARS,就沒有人再和他人人那一千萬了。

SARS們又玩出新招:抱出一疊一疊一萬元一紮的人民幣,一張一張百元、十元的人民幣,一路走一路還直掉錢。一張張百元的錢隨風而去,一疊鯗萬元的錢啪啪直掉。

一個胖SARS發愁地看著他的一大堆一萬元一疊的錢,一個更胖的SARS問他:你怎麼有這麼多錢?胖傻笑:不知道。好像人家都送我錢。

又一個SARS指著一地的錢說:來,我們來玩拾蘑菇!SARS們的噪音都已經變成了童聲。

SARS們用童聲唱起了好聽的拾蘑菇兒歌:一二三四五,我們拾蘑菇,左邊有小鹿,右邊有小兔,中間就是我,樣子有點酷,三歲能上網,兩歲就炒股,明天被套牢,今天不算數。二加二是幾,一二三四五。

他們跳著跑跳步,邊唱拾蘑菇,邊拾起一捆捆的錢,拾起又扔掉,然後再拾再扔掉。

克拉帶著幾個保安遠遠跑來了。

克拉和保安們看見一地“蘑菇”,全傻眼了。克拉趕緊去撿一張張、一捆捆的錢,問SARS們:這都是誰家的錢?趕緊放回家裏!

SARS們一派無邪地嘻嗜笑著:我們把錢都拿出來過小家家!克拉急了:這是誰想出來的?

克拉拿他們沒辦法,隻好和保安們一起撿錢,歸攏。克拉給貝爾打手機。

“貝總!”“哪位?”“我是克拉。”“你好!”“你在幹什麼呢?”“對不起,工地上這會兒太忙,回頭你再打。”電話掛了。克拉氣壞了,又撥。

“貝總!”“我跟你說我現在沒時間說話!”

電話掛了。

克拉的脾氣上來了,非撥不可。

“貝總!你必須聽我說話。”“對不起——”“你別掛!這邊事情大了——”“我這邊兩個施工隊在找我說事——”“這邊全是SARS了!”“什麼?”“純真年代要失守了!”“……我這就過來!立刻封閉‘純真年代’!”

克拉癱坐在萆地上。她看著SARS們還在唱兒歌,一邊把“蘑菇”拾起又扔下,拾起又扔下——

二加二是幾一二三四五

人什麼時候最美

李中的聲音在整個樓區響起來:大家請注意,“純真年代”樓盤暫時封閉。望住戶一概不要出門。有事打電話找物業!

“純真年代”是全部低密度的花園洋房。海東市最美麗的綠色樓盤。李中的聲音,好像戰爭的警報,這麼令人心動的美麗多彩的,轉眼由彩色變為了黑白。

貝爾帶著東東等趕到了SARS們拾“蘑菇”的地方。克拉看到貝爾一行,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看到了大人,她撲到東東身上哭了。

貝總快步向SARS們走去。

李中一把抓住貝總,怕他離SARS太近被傳染。

貝爾怒那大眼睛裏又充滿了冰的透亮和火的燃燒:這種時候還推來推去的幹什麼,集中精力處理問題!

貝爾口述、李中記錄——

第一,把卵的數字向海東市有關部門彙報、以後每夭增加多少SARS和疑似SARS都要天天彙報。第二,把公司的保安和其他物業人員組織起來,保護83不受傷害,保障卵的一曰三餐和各種生活需要。第三,東東立即組織專門人員,為卵們購買最大最多的玩具,積木、氣球、沙坑球、橡膠球、氣墊船——各種充氣的他們都可以用來玩,還有可以吹出肥皂泡的各種玩意兒,東東開動腦筋!還有,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睡也要把成人幼兒園在七天內建成!責任到人。哪個環節完不成,哪個環節的負責人擻職。

SARS們還在拾“蘑菇”一二三四五我們拾蘑菇左邊有小鹿右邊有小兔中間就是我樣子有點酷……

貝爾看著SARS們,大眼睛裏滿是淚水。

克拉望著貝爾,發現貝爾悲痛時的這種美,是這樣地有震撼力!

克拉搖搖東東,示意讓東東看貝爾。

李中用數碼相機把這個瞬間定格了。

滿滿的淚水,使貝爾那雙大眼睛,像兩個蓄滿了水的水庫,又像兩個超大水力發電站,正要放出強大的電力,用他全邵的生命、全部的氣息。

人什麼時候最美?獻出自己的時候。

貝爾這個瞬間,放成了一張大大的照片,裝在一個配得上這張照片的相框裏。

夏娃用她的視覺,做了這個相框,裝進了心裏。

也許就是下一分鍾

夏娃在“純真年代”物業那裏當義工,天天為SARS們搬運東西。

她天天都能看見貝爾。她在大卡車裏,坐在司機旁。透過車窗,她看見了貝爾。

貝爾看著SARS們,大眼晴裏滿是淚水。

新樓命名的激倩派對,貝爾站在那裏演說:……青春是想像力是創造力,是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的毅力,是一次次從零開始的魄力,是愛的能力,是美的魅力!

貝爾坐在他那老板轉椅上向她滑過來,滑過來。貝爾和夏娃坐在地上大笑。

過街天橋裝滿歐式燈雕,百名模特從天橋兩端往下走。

在燈離和百名模特的背景下向前走來,走來。

前邊,是光禿禿的過街天橋和光禿禿的街道。街道缺了行人車輛,就像光禿了一樣。

過街天橋裝滿歐式燈離,5名模特從天橋兩端往下走。貝爾在燈雕和百名模特的背景下向前走來,走來。

前麵是光禿的過街天橋和光禿的街道。有時真覺得,不過才幾天,就恍若隔世!人生越來越繁複的需要,好像隻剩下了一種需要——生存。人生越來越花樣翻新的願望,好像也隻剩下了一個願望——不得SARS病。誰會想到,二十一世紀的都市人,居然會這樣生存!

夏娃原先並不擔心得到和失去,她原先倒是和現在的SARS們似的,天天都開心。但是現在,在一個相對停滯的時期,夏娃反而天天擔心著失去。她怕,也許就是下一天,也許就是下一分鍾:貝爾就SARS了。也許!

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在人堆裏!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人群。

夏娃並不給貝爾打電話勸他。如果,不管是夏娃不管是誰打個電話,貝爾就會多關注一些自己的生命,那就不是貝爾了。貝爾做項目,完全像一個藝術家,他瘋魔,他半瘋,他六親不認死活不管。更何況這一次!

其實這世界上的太多的事夏娃都不懂,但她懂得貝爾。她不願改變他。

也不可能改變他。就這樣,最好。可是她怕!

純真眼晴特別行動隊

成人幼兒園工地大門口的燈箱裏,亮著夏娃那雙純真的眼睛。

這雙眼睛忽然眨動起來——她的手機響了。

夏娃坐在卡車司機的旁邊,掏出了手機。

是李中,說很多人在尋找夏娃照片上那雙純真的眼睛,電視台纏個沒完。當然,李中尊重夏娃的決定一不說出這照片上的女孩是她。可是SARS時期大家多希望找到這雙純真的眼睛!

夏娃說,SARS時期她最願意做的就是當義工,尤其是為SARS時期的SARS當義工。她怕上電視台,怕和記者說話,那會叫她很難受的。

李中說那麼好吧,走自己的路,讓他們去找吧。

人們尋找這雙純真眼睛,那熱情,就差海東市發第三號通令了。電視台派出純真眼睛特別行動隊專門尋找,而且重點就

在貝爾公司的項目,“純真年代”是SARS髙發區,但是“純真年代”最可能有純真女孩。

夏娃那大卡車開進了“純真年代”。她和物業、和義工們一起卸那滿滿的大積木、大氣球、和各種貝爾指定為們買的玩具。

夏娃那大大的口罩上,是一頂大的哈克帽。因為帽子過大,她看上去就越發像小孩。又穿著背帶工裝褲,一下子還真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人拍打夏娃的後腦勺:小男孩,你見過這個人嗎?

夏娃轉過身來,一看是自己的照片。嚇得“啊”了一聲。絡腮胡身後的幾個扛攝影器材的人圍了上來。你認識她。一絡腮胡說話不用問號,一律地是句號或驚歎號。他太善於把對方裝進他的設定裏。

夏娃從來不會說假話,這回還一定不能說真話。她僵在那裏,說:認……識……

夏娃還沒說話,絡腮胡又來一個驚歎號:你認識她!夏娃不知道怎樣可以說自己不認識自己,自己不是自己。她一直覺得說假話人家一定知道的。這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間要死活不承認自己認識自己,在她是太難了。

貝爾和他的私生子

這時,一輛停下的汽車分散了這個特別行動隊的注意。

貝爾下了車。在媒體眼裏,貝爾的一個行動、一句話、一個微笑、一個形體動作、一個生活細節,全是他們的猛料。如果新聞也會有一種氣味的話,那麼貝爾身上一定散發出一種新聞味。他在哪裏!出現,都會吸引得記者們圍過去搶著和他麵對麵,搶不上的背靠背也行。

純真眼睛特別行動隊,在剎那間跑題了,變成尋訪貝爾特別行動隊了。他們近乎本能地循著那新聞味向貝爾跑去。隻有絡腮胡還看著“小男孩”。

夏娃一見貝爾,好像一個被綁架的小男孩,突然見到了來營救自己的大人。她拚命向貝爾跑去,躲在貝爾高大的身後。小男孩!絡腮胡不放過她:你一定認識她!貝爾看到那張照片。立刻明白了“小男孩”的遣遇。貝爾懂夏娃,如夏娃懂貝爾。貝爾立刻想到夏娃是當然不願接觸媒體的。他由著夏娃捉迷藏似的在他身後躲著。他對絡腮胡說:這孩子見過這照片。

有過一個真實的笑話。某女士要上火車軟臥,乘務員要先看一下身份證。她忘了帶,隻在身上找到一張自己的照片。她掏出照片給乘務員看,說:這就是我。乘務員看看照片再看看她,可不,是她,沒錯,上吧。

絡腮胡聽見貝總這麼一說,心想對呀,這孩子見過照片!貝爾又拿過照片說這張照片就是我們工地上的那張照片。絡腮胡的思維一如那軟臥乘務員,說:對。沒錯!

另外幾個特別行動隊員都搶著與貝爾麵對麵了。

“貝總!躲你身後那小男孩是誰?”“怎麼氣質上和您特像?”“長得也像!”“他是您什麼人?”“我想起一個電影,叫飛來的孩子。”“您有孩子?”“所以您不結婚?”“嗬,怪不得!”“這可是獨家新聞!”“SARS時期難得有這麼吸引眼球的新聞!”“快搶拍照片!小男孩不讓照?我們尊重您的隱私!”“那麼能不能請您多少披露一點這個小男孩的故事?”“他是不是剛則飛到您的身邊?”“突然飛來您的身邊?”“您事先並不知道有這麼個孩子?”“他突然出現後,正好SARS開始了,他一時回不去了?”

要按貝爾的急性子早就甩掉媒體直奔SARS那兒了。今天他不知道身體哪兒有點不舒服。聽著媒體創作新聞還覺得好玩。但貝爾必須趕緊去看SARS,工地上還有多少事在等著他呢!

貝爾對夏娃說:走!去看SARS!

記者在他身後還在喊:一看就是您兒子!身條都一樣!

銀項鏈

海東市警署終於把一千萬元大案的嫌疑人目標鎖定王豐。縻托車、警車,像方陣一樣從海東市聱署馳出。現代優良的裝備,乍一看好像要發生星球大戰。

王豐的各個部件都敏感起來,他把那張一千萬元的支票裝進一個塑料封套,然後用一個夾力很大的反尾夾固定在他那粗大的銀項鏈上,又塞進了恤衫裏,外麵再穿一件綴滿大口袋的攝影背心,口袋裏塞滿一疊疊人民幣遍鈔。然後急急下樓騎上一輛摩托。

王豐的摩托馳出“純真年代”。

饕署的緝捕車隊馳到“純真年代”門口。

王豐加大馬力向前疾駛。

緝捕車隊緊緊咬住。

王豐的摩托開進窄窄的小巷。

警署的汽車開不進去,讓開路讓緝捕靡托先行。

王豐馳上大街。他從車鏡裏看到身後一隊縻托黑壓壓齊刷刷地馳來。

王豐的摩托躍起,躍過前麵的一排出租車。

警署的摩托隊齊齊躍起,躍過前麵的一排出租車。

王豐的摩托騰空而起,在車流滾滾的大街上空疾馳。

轚署的摩托隊齊齊騰空而起,在車流滾滾的大街上空疾馳。

王豐的摩托著地後又馳進一條小巷往回開。

警署摩托隊一輛一輛地馳進小巷。

王豐掏出一疊紙幣扔向後麵。

警署跑在最前麵的一輛縻托一個急刹車,倒在一旁。後邊的摩托像多米諾骨牌似的一溜倒下,幸好沒有相撞。

第一輛警署麾托眺下一位聱員,拾起那疊錢一看,是百元人民幣,不是千萬元的支票。

警員們紛紛上車繼續急追王豐。

王豐又把一張張百元紙幣向後扔去。

有的警員停車看是不是千萬元的支票,其餘警員一路直追。

一張張百元秒票在王豐身後漫天飄飄,變成一麵障眼的天網。

王豐好像玩高興了。飛馳的摩托車上,他笑個歡快而單純。

王豐頸上那根銀項鏈,變成了一個銀項圏。

騎在摩托車上的曰經不是成人王豐,而是一個穿著紅兜肚、帶著銀項圏、像無錫大阿福一樣的小男孩。

大阿福騎著摩托車掉頭直奔“純真年代”。

警署車隊看到王豐把摩托車騎向“純真年代”,非常吃驚,斷定這又是王豐的一個花招。他們迅捷但又疑惑地跟著王豐駛進“純真年代”。

王豐直奔SARS們嬉戲的地方,現在大家管這裏叫園,他把摩托車往旁邊一扔,就進了815園。

警員們想王豐這家夥果然厲害,明知道不經“特批”,沒有誰敢進SARS園,他怎麼就進來了?莫非他不怕傳染上病?或者,他已經是SARS?蕃員們這樣想的時候,不約而同——±住了腳步。

園裏的王豐兒童一般天真無邪,掏出一疊疊人民幣,快活地在地上撒了一圏。

立即有一群83圍攏過來,喊——一二三四五我們拾蘑菇

警員們驚異地盯著王豐的反常舉動。

海東市第三號通令一一

市民們請注意!得了卵症的人,都把自家的東西都拿出來送人。任何人不得乘機拿走即送的財物,違者將受到嚴厲的法律製裁。

“純真年代”的SARS們,已經把自家的什麼好東西都搬到院子裏來了家具、靠墊、玩具、工藝品,一切。

最髙興的事,就是把東西送給別人。他們用英文字母歌的曲調,一邊跳跑跳步,一邊用童聲來回唱著兩句歌詞——

ABCDEFG,給你一樣好東西

SARS王豐隨著“給你一樣好東西”的歌唱,把一疊疊錢送給其他SARS們。SARS們笑著擺手,說:對不起,我們玩過這東西了,謝謝你。

王豐把一疊錢送給汪姑,汪姑更是直擺手,說:這東西我們玩過了,對不起,謝謝你!

王豐把錢一扔,滿臉委屈。

為什麼不要這東西?

這東西不好玩。

那怎麼辦呢?我還有這麼多。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呢?不知道。咯咯咯咯。哈哈哈哈。為什麼不知道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呢?咯咯咯咯。哈哈哈哈。

王豐高興了,跟大家一起柏手唱起——ABCDEFG,給你一樣好東西,ABCDEFG,給你一樣好東西,ABCDEFG,給你一樣好東西

李中是在警員抵達SARS園不久趕來的,他看著王豐和SARS們歌唱嬉戲,看著眼前這個稚態可掬的王豐,他想像不出就是這個王豐曾經為了偷盜一千萬彩票而費盡心機。他悔愧自己曾因丟失一千萬而失憶,而丟失了自己!

現在李中對眼前這個盜走他一千萬的人,開始同情,甚至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