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被人這般呼喝過,樓心月聞言一怔,隨即笑道:“老夫倒給忘了,如今煙然傷心楚兒,你幾人又掛心蕭冷兒,確是比甚天下大局都重要許多。”說話間側身道,“如此,你們這就前去罷。”
倒沒料到他這般輕易放行,卻也正合洛雲嵐心意,拉了二女便要入城,卻聽一道聲音自前方晨霧中緩緩響起:“不必著急。”
那嗓音從前必也清脆動人,如今卻隻餘一片蒼涼。
但那嗓音縱然更沙啞晦暗,扶雪珞幾人又怎會聽不出那是誰?
喉頭發緊,洛煙然哽咽叫道:“冷兒!”
叫聲中一人自晨霧中慢步行來,緋紅的衣,蒼白的頰,眼簾淡然古井無波,清麗容色卻是眾人最熟悉的那一抹。洛煙然方要再喚,目光觸及她滿頭秀發,“啊”的一聲驚叫後,眼淚便如斷線珍珠般一連串落下來。
眾人隨她目光望去,滿目怔然。
蕭冷兒一頭青絲,赫然已成白發。
那銀白襯了晨間微霜,竟分不出哪個更加刺目。
對眾人震驚神色猶如不見,蕭冷兒走近向著扶雪珞身後紫衣十八騎深深施一禮:“問諸位叔伯安好。貿然請動諸位下山,還請諒解。”
當先那人亦瞧了蕭冷兒滿頭白發與如死靜容,嘎聲道:“冷兒,你……”便再說不下去。
又轉向扶雪珞幾人,蕭冷兒柔聲道:“一別年餘,我內心裏委實掛念你們得緊。如今見你們幾人都安好無恙,我便放下心了。”
凝目望她,扶雪珞顫然不能言。
依暮雲幾步上前去緊抱住她,俯身痛哭。
半晌好容易鎮定心緒,洛煙然方柔聲叫一句“冷兒”,便已被蕭冷兒截斷話語,聽她笑道:“如今可不能‘冷兒冷兒’的叫,煙然你於情於理總要叫我一聲大嫂。四日之前,我與你大哥可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麵拜堂成親的。”
扶雪珞渾身一震,麵上便是一陣無聲慘笑。但眼見她如今慘狀,他內心縱有再多苦痛,又豈能怪她半分?
內心隻覺哀慟無比,洛煙然聲音顫了又顫,終於輕抖著喚一聲“大嫂”。她為人一向矜重自持,此時卻也忍不住如依暮雲般,俯下身失聲痛哭。
目光終於轉向樓心月,蕭冷兒也不言語,上前納頭便端端正正向他叩三個響頭,起身這才道:“我身為你兒媳,總算盡了應有的禮數。”
樓心月頷首不語。
“聖渢說你一早現身,我這才前來。”蕭冷兒聲音極盡柔和,“你我一生至此,都已無甚念想了。你方才說想要個了斷,我夫君去後,這天底下能給得起你的,隻怕就剩我一個了。”
端然瞧她,樓心月半晌歎道:“你是我兒摯愛的妻子,我不願叫他死後還要傷心。若能放下眼前這一切……你好好過完下半生罷。”
“他已永遠不會傷心了。”
蕭冷兒聲音也正如她神色般空茫。
沉吟片刻,樓心月慨然道:“你既一心求死,我成全你又如何。”
“七日之後,蒼茫山頂,你我決戰,不死不休。”
攬了一頭銀發,蕭冷兒倦聲道:“我如今已不恨你了。但一生的恩怨,總也該向你討這一回,否則到了地下,我也無顏麵見我爹娘。”
十八騎領頭那人卻越聽越是駭然:“冷兒,萬萬不可!以樓心月武功……”
也不多言,蕭冷兒隻道:“我才是紫巒山之主。”
那領頭人生生便是一窒。縱有再多憂慮,麵對蕭冷兒雖淡然卻是從未有過的威嚴,如何還能說得出口?
扶雪珞澀聲道:“你既存了心對付樓心月,叫我潛伏這一年又有何用?”
全不看他,蕭冷兒冷冷道:“我苦心叫諸位叔伯助你,若隻為叫你除掉樓心月。扶雪珞,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扶雪珞一震抬頭,卻是不由自主踉蹌退後數步。
“我夫君既屬意你接掌天下。扶雪珞,”蕭冷兒一字字極緩極慢道,“你早已選了這條路,如今若推托半分,我饒你不得。”
一人忽道:“我隻當你如今早已無心理會這些事了,沒想到……蕭冷兒畢竟是蕭冷兒。”
卻是原鏡湄。
蕭冷兒並不理會,原鏡湄卻也不再顧她。行至樓心月麵前,她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顫聲道:“求聖君允湄兒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