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宗師 第四十五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二)(3 / 3)

當下也不翻看,隻叫眾人又將一幹箱盒抬入小院之中。

走近她幾步站定,庚桑楚執了她雙手低聲道:“你終歸還是念著我的,生怕將這些東西再抬回去,叫我在教眾麵前失了顏麵。”

蕭冷兒沒好氣白他一眼:“我怕失了自己的顏麵而已。”

“也對。”庚桑楚笑道,“我犯下丟人的事,未來的庚夫人自然也麵上無光。”

無力與他爭討口上便宜,蕭冷兒眼珠一轉悠悠道:“難不成有人想要用這點東西就打發了我?是說曾說天下為媒,江山為聘,我至今可連一成也未見著。”

“天下為媒,江山為聘。好,咱們便說定了!”庚桑楚大笑轉向一旁扶鶴風幾人,“在場幾位有她的幹爹,她的小叔。今日我們說好這一折,可要叫幾位做個見證了。”

目光觸及扶鶴風,蕭冷兒才驀地覺出方才行為十分不妥來,遲疑道:“扶老盟主,我……”

“無妨。”擺一擺手,扶鶴風溫言道,“你與雪珞雖然沒有夫妻的緣分,但老夫也曾多次受過你爹爹的恩惠,心裏隻將你當做半個女兒看待。你他日若當真要出嫁,亦可將此處視作娘家。”

出嫁?蕭冷兒心下慢慢咀嚼這兩個字,得出的卻隻有冷。

手上一緊,抬頭便見庚桑楚明顯帶了希冀的目光:“我明日便要接位,你……”

“我自然隨你回去。”蕭冷兒淺淺頷首。

心下一暖,庚桑楚含笑向扶鶴風幾人辭別,便拉了蕭冷兒往外行去。一邊走聽蕭冷兒道:“我隻當回到洛陽,你又該日日將我置在有鳳來儀,不叫我出院門一步,哪知你近日倒十分寬限我。”

再次緊一緊她的手,庚桑楚隔了片刻方道:“如今這天下,是再沒有誰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了。我很歡喜,隻盼……也能時時刻刻叫你也歡喜。”

對他這等情切言辭向來隻如耳邊吹風,蕭冷兒絲毫不為所動,續道:“當日你曾言,待你一統江湖之日,才是娶我之時。如今明知我絕不會同意,為何又要忽而來甚求親這一著?”

這一次沉默久得她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她已收回注意力之時,才聽他極輕聲道:“我怕……到那一日你我都沒有那機會了。”

極隱約,她卻聽得極清楚。

清楚得她但願自己從未提過方才那蠢問題。

*

兩人一路回到有鳳來儀,蕭冷兒如往常一般做了滿桌的飯菜,庚桑楚也照樣吃得一粒米不剩。飯後兩人各掌一盞燭燈翻閱書卷,至三更再同塌而眠。他仍是如往日的每一晚,雙手圈了她整個身子,卻再無更多動作。

睜眼虛度半夜,她忍不住道:“你這般待我,我會以為……以為……”

以為什麼?卻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他呼吸綿長,但她心下明知,自二人住在一處,又或者從更早更遠開始,各自哪得深睡?

溫熱的氣息忽地沾染頸間,她渾身一顫。

一遍一遍,他隻輕吻她的青絲,雙手還緊緊摟住她腰身。她沒能回頭,是以也沒能看到他雙眼中眷戀早已被淚水打濕。

黎明將近,他輕悄起身去。聽到他腳步聲已出了院門,她這才睜開眼,翻身坐起。

一路去往地宮另一頭的靜*園。那裏往日是原鏡湄的居所,此次回來,卻也成為幽禁她的地方。

院門打開,原鏡湄獨自坐在園圃之間,抬頭見是她,卻懶懶的連招呼也難得打。

自顧自去往她身旁坐下,蕭冷兒道:“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你隨我去一趟罷。”

“他的大日子,如今哪還需要我?”原鏡湄轉過臉去。

不過幾天的日子,她明眸裏哪還有昔日半分的如水嬌媚?暗歎一聲,蕭冷兒柔聲道:“你總是他命裏最重要的人,就和聖渢一樣。若見不到你,登上聖君之位也好,一同天下也好,他心裏總歸不快活。你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可別在這時候還叫他傷心去。”

怔忡片刻,原鏡湄幽幽道:“叫他傷心的……究竟是你還是我?”

頓一頓,蕭冷兒道:“我話便至此,你自己斟酌。”

忽地扭過頭來恨恨瞪她,原鏡湄咬牙道:“你明知他傷心,明知他痛苦無奈,為何還要折磨他,為何不肯好好對他?蕭冷兒,若不是你做人太狠太絕,我又何必行到今日這一步?”

她畢生所求,不過是那個人幸福安康而已。若他心裏希冀的人給不了他,她隻願自己能給。但到最後她也隻是絕望,因為她知道她永遠不能。

“是我太狠太絕?”似自言自語,蕭冷兒良久隻是輕歎一聲。

如今他們各個要求她的,都是她再也做不到的。

拉起原鏡湄,蕭冷兒道:“隨我去吧。多年前他母親的囑托,如今眼見要達成,你也好,我也好,誰都應當陪伴在他身邊。”

這與她恨不恨或愛不愛他都無關。

有些情有些義,是她無論如何無法磨滅。既然如此,不如坦然麵對,然後丟棄。

*

兩人行到正殿時,聖界眾人都已在側。那人站在大殿中央,遠遠望去,蕭索孑然,竟無意氣。

有那麼難以捕捉的一刹那,蕭冷兒心裏充斥極致的苦,苦得她幾乎要忍不住向他走過去。

幸好,隻有過一刹那,幸好,連她自己都沒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