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出,一時武林盟與聖界多數人物都頗受震動。均難想見這二人竟還有這一段恩怨。
蕭冷兒麵上笑容頗有欣慰之意:“五年前我年方十七,初出江湖,彼時與問心殿下初識,正如列位眼下這般——‘正邪不兩立’,因此不顧性命也要在他手中救下這位尤掌門。可他怎生對我,諸位想必也很清楚了。我講這段舊事出來,並非施恩望報,單單想告知諸位,這尤掌門性情如何,品性又如何。”
她說到此,緩緩站起身來。身體要靠一旁原鏡湄相扶才能勉強站穩,但那虛弱之中,竟似含著一股極致的魅力威儀,直叫眾人移不開眼。
目光在扶雪珞身上稍作停留,蕭冷兒緩緩道:“這位扶盟主,若他言一句一生行事隻為正義公道,對得住天地良心,不止我信他,也不止武林盟諸位信他,隻怕便是聖教中的各位,也忍不住要信他。”
她眸色溫柔,扶雪珞被她這麼樣看著,止不住的眼眶一熱。隻得重重掐了自己手掌,生怕忍不了便要抬步向她走去。
眾人聞言,皆忍不住點了點頭,隻覺那是十分在理了。
“可惜這位尤掌門,行事不光明,言辭不磊落。他說甚公道正理,卻叫人十分不能信服了。”
眾人忍不住又跟著頷一頷首。各自不覺思緒不知甚時已被蕭冷兒主導。
尤崇陵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蕭冷兒瞧了他柔聲道:“尤掌門,方才我說,你口中若再多說一次‘狗賊’,我便撕爛你的嘴巴。”
尤崇陵雙目怒視與她,幾乎要瞪出血來。
“但你不知收斂,後來果然便再叫了一次‘狗賊’。”她言語間似十分無奈,但那無奈說到最後一個字已轉了冰冷,仿佛前一刻還是三月的春風,後一刻那春風便被驟返的隆冬凝成冰雪,那冰雪般的聲音道,“聖渢,給我立刻撕爛他的嘴巴。”
她一句話說頭一個字時,聖渢已動了。待她說完最後一個字,聖渢手中匕首已收勢。
蕭泆然本意並不想見到尤崇陵當真受難。但他與聖渢武功相差不過毫厘,聖渢就在尤崇陵身側,而他隔著至少有一個人的距離,無論如何也阻止不得。
在場數百人,隻能睜眼瞧著前一刻還長在尤崇陵臉上的下巴,後一刻便生生落了地。
鮮血飛濺,有人立時便忍不住翻身作嘔。
尤崇陵卻連慘叫都已不能。
一手扶著庚桑楚,蕭冷兒自軟轎下來,緩緩前行幾步,口中仍是那淡淡語調道:“我蕭冷兒公然向樓心聖界投誠,便不諱人言。天下人皆道我與問心有私,我也不會少一根頭發。但本座身為紫巒山蕭家之主,兩次為人所挾,此人不除,將至我蕭家於何地?”
她所往的方向正是尤崇陵與聖渢站立之處。
但眾人眼睜睜看著,竟無法阻止她。
她身旁有個鬼神莫測的問心。
扶雪珞幾人縱然有能力阻止,但那腳仿佛已被訂入地下三尺。甚至眾人絲毫不懷疑,此時若有人敢向蕭冷兒出手,他們立時便要拔劍相向。
原鏡湄在人群之後看著,隻是不住搖頭。想到,從前隻當問心待人待己,狠勵決絕無人能及,此刻方知還少算了一個蕭冷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短短數丈距離,蕭冷兒腳步再慢,也有走到盡頭之時。便在她這輕輕顫顫的腳步聲中,眾人身上衣衫已不知被冷汗浸濕多少次。
離那二人隻有數尺之遙,蕭冷兒緩緩抬起手,姿態優雅,纖柔如玉。
聖渢不發一言將匕首抵入她手中。
蕭泆然眼睜睜看著,豈止腳步被釘住,他此刻簡直連一根頭發都已動彈不得。
握著匕首,淺淺自尤崇陵脖子上勒出一條血痕。蕭冷兒輕笑一聲,便在這柔美至極的笑中手起刀落,匕首狠狠切斷尤崇陵喉間血脈。眾人甚至清晰地聽見他喉嚨處“咕嚕”一聲悶響。
鮮血濺了女子一頭一臉,順著她雪白的麵頰劃下,劃過她發梢與素衣,再一滴滴沒入地下。形狀可怖,筆墨難言。
“樓心聖界過蜀道,入中原。五年間收複中原大半江山,包括武林盟中心洛陽。一統天下不過早晚,此乃大勢。”任由血滴漫過臉頰,蕭冷兒眼睛也不多眨一下,音色不輕不重道,“若還有誰,懷著一己私心與我等爭奪天下,妄想稱霸,此人的下場便是寫照。”
她說道“寫照”二字時,尤崇陵已然僵死的身體正自她身旁委頓而下。
在這一刻有那麼幾個人忽然明白到,原來他和她一直留著不該留之人的性命,隻為此刻而已。
這想法叫人比浸在死水裏還要寒冷。
庚桑楚蕭冷兒雙手相握,此刻眼睛忽然雙雙看向人群中某一處。
所有人都忍不住隨著他二人目光而已。
片刻之後一人已被全然孤立出來。
*
童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隻覺此刻自己比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洛陽城大街上還不如。
他渾身僵硬,竟連發抖都已忘記。
察覺到他二人意圖,扶雪珞不及多想,身子一側已擋在童霖之前。
見他動作蕭楚二人神色並不見如何意外,但蕭冷兒挑眉望他眸光明顯已較方才凝重:“扶盟主,我二人處理教內事務,煩勞你讓開吧。”
尤崇陵頸間的血還在泊泊流著,扶雪珞從前不知道原來人的血並不會隨著死亡一起流幹。那被聖渢一匕削掉的下巴也正靜靜躺在他腳下。
整整齊齊的,並沒有想象中那血肉模糊。
但扶雪珞隻覺胸腔裏翻滾得越加厲害。
他自十來歲踏入江湖,這些年殺過的人自己也計不清,但就算許多年前第一次殺人之時,也未曾生出此刻的寒冷與無窮無盡的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