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清楚就好,顱內傷損、頭部缺氧之類的肉身,經脈不通,是很難被奪舍的。打量了下環境,這少年應該是從旁邊山道上跌下來的,也不知是失控人流的無心推擠還是遭他人加害,從那行巨大石階組成的山道上跌落。幸虧他眼疾手快,能抓住峭壁上旁生的樹,沒有直接墜落山崖。能從中午堅持到現在,這人毅力也是難得。
張小山問小趙:“我可以先把他收進壺中境,之後在奪舍麼?”
小趙答道:“不可以,壺中境不能收納其他有心神的生靈,一旦他進入,就會被抹去心神。”
“我就是想借造化壺的手去幹這事,要抹殺他的心神,我一沒把握,二有點遭心。”
“肉身直接被抹殺心神,三分鍾內肉體也會死去,不夠時間來完成奪舍。隻有先入丹田,再取心脈,繼而與其心神交戰的方式最為穩妥。”
知道此路不通,張小山也就不再考慮。問那寧城(和“聽到”一樣,這“說話”也是直接傳到對方心神之中):“你怎麼樣了?”
寧城答道:“遭人暗算,華曇掌力,心脈難續,髒器破損,無人來救,垂死掙紮。”
張小山覺得這人有點意思,雖然年少,處在這種境地,既不慌亂也不乞求,又問道:“怎麼搞成這樣的,你不是寧家的少爺麼,誰敢動你?”
“對方是另一個少爺,‘真’少爺,撤離山頂的時候一掌將我打了下來。”
“嗯,我猜一下,是不是那個一臉賤相的寧垣?”
“嗬嗬,中了!你是誰,神仙?妖怪?怎麼對寧家的人這麼清楚。”
張小山想了想,還是坦誠相告:“我是一個被毀了肉身的修道者,剛剛步入築基境界,現在急需一具肉身續命。”
寧城奇道:“古往今來,有過築基境界的修道者奪舍麼?”
張小山苦笑道:“古往今來,有過快死的人吊在懸崖絕壁上唱兒歌的麼!”
寧城艱難地笑,說道:“那是幼時,家慈哄我睡覺時哼唱的歌謠,也許,到了陰曹地府,就能與母親重聚。”
陰曹地府虛妄之事,不過是人們安慰自己的一點存念,畢竟也沒有誰曾生入冥府,再回來陽間傳播所見所聞,無非是口口相傳的故事。
張小山心中感傷,這是一個善良、苦逼、堅強、悲催的少年。他知道,要是再談下去,待會兒自己定然下不來手,隻得說道:“你我的時間都不多了,很高興認識你,也算是緣分,隻不過我們相識的時機不對。沒有我奪舍,你過一會也會死。我不奪舍,也許比你死得更快。對不住,情勢所逼,我現在要動手了。”
寧城說道:“這樣傷勢的身體,你奪來也不過撐個一時半刻,況且你又如何能平安上去。還不如大家隨便聊聊,黃泉路上也做個伴。”
張小山歎道:“看你先前一副奴顏媚骨,想不到竟是一個純爺們!能笑看生死,佩服,佩服!可是你不還是沒有放棄嗎?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你有什麼未了之事,要是我僥幸能活下來,就去幫你辦了。”
“要是兄台真能逃出生天,勞駕給家兄寧塏捎一句話,‘不要再想著向父親複仇,太累。還有,做兄弟的先走一步,大哥也不用改名投效張家,那還神丹我用不著。’”
張小山默然。
寧城問道:“怎麼,兄台有為難的地方?”
張小山實言相告:“令兄寧塏,昨夜遭到魔門的伏擊,已經去世了。”
寧城大笑,笑得淚流滿麵,向張小山說道:“也好,我在這兒被奪舍,在冥府裏尋我不見,他們會以為我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張小山不再說話,凝神從寧城印堂處鑽入,一路向下進入丹田,丹田裏內力薄弱,張小山按部就班,心神上衝,攻取玉堂紫宮,奪取心脈之後融合陰神,接著衝擊神庭,抹殺寧城的心神。
全程寧城都沒有抵抗,其實隻要他鬆開雙手,就可以和張小山玉石俱焚。
似乎他對生命隻有厭倦,對張小山卻沒有惡感,於是把生機留給了一個初識的陌生人。抹殺心神的時候,張小山毫無喜悅,隻覺得肮髒和悲涼。為了自己活著,抹殺了別人。寧城的過往在腦海閃現,母親的愛護,父親的重手,族裏的冷眼,兄長的辛苦,族人的敵視,寧坤寧垣的欺淩……奪舍成功,張小山發現臉上全是淚水,分不清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