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乾隆回京當日起,即著人力查和珅一案。
審查依始,朝堂再次驚亂。和珅罪責未曾核實多少,倒是查出不少反和珅一派幾位五六品小吏的失察之罪。不幾日,各督撫有折子紛紛遞上來,多有人為和珅鳴不平,以為朝中大臣嫉賢妒能,公報私仇,無容人之量。又說和珅功在社稷,所謂瑕不掩瑜,若以小罪誅殺大臣,恐令臣子寒心,有失聖上仁德。尚有些違製莊園,和珅更有的話說,原是為十公主所建別院,誰還敢說得什麼!
一來二去,筆筆罪名,被和珅一黨推諉的幹幹淨淨。
月餘後,此案將結。禦書房內,乾隆案頭,為和珅鳴冤的折子堆積成山,乾隆驚疑,不知這些人等為何早不上書,隻等得鬧將開來方才行動。
諸人私下裏泣拜,說皇上東巡之時便早有折子呈上,隻因石沉大海,疑是被朝中官員扣壓駁回,又兼和相囑咐“清者自清”,讓臣等勿得生事,待聖上回京,自有明斷。微臣等不得已,至今日,才可無畏為和大人上書明誌,望聖上龍恩體諒雲雲。
乾隆聽後恨永琰之心複生,不說和珅暗箱操作,反認定永琰趁自己年邁體衰,勾結朝臣,網絡勢力,有意行不軌之事。
下臣所言奏折被扣之事果有,隻是此是亦是和珅有意縱容。先著人遞交奏折與乾隆,言辭犀利,誓保和珅,折子由其親自修改,揣摩著皇上心意,寫得有憑有據。而後有刻意使此折落入永琰親信手中,彼時,永琰正全力指控和珅,見此情真意切之奏折為和珅辯白,如何能讓其擺上乾隆案頭,又看上折之人乃一無名小吏,無疑,即著人扣下,是以落入和珅圈套。
永琰稚嫩,平素親近者皆忠厚耿直之輩,豈是和珅對手?!
此戰,始於永琰,卻終於和珅。當朝皇子攜半朝忠良竟敗於和珅一人之手!
永琰,恨極,不甘!
和珅,淡然,瀟灑!
是以,乾隆對永琰疑心更甚,永琰心恨和珅,又懼乾隆,父子之情愈淡。而東巡之前,乾隆曾允諾永琰,待回京之後,以其監國政績,與永瑆同封親王,然永瑆長永琰八歲,若能同時加封,實乃殊榮。
不料,經和珅案,乾隆再不提封王一事,絕少宣召永琰,父子嫌隙更甚。
塔納見得永琰失寵,心中焦慮,終於明白那日達爾罕親王所囑之事。權謀之術,果然深不可測!她雖不解其中內情,但實不忍親兄傷懷。一頂輕轎,親去永琰府中,勸其自去與乾隆釋懷,明白說透緣由,再莫彼此糾結。
乾清宮內殿,乾隆畢竟召見了永琰。永琰跨入門檻的一刻,正遇上塔納與乾隆同握筆習字,塔納從桌案上抬首,與其相視一眼,目光瀲灩,盈滿了期盼、安撫。而後輕輕退下。
此刻,殿內,隻餘下惴惴不安與心傷悸痛之父子二人。永琰知道,事到如今,當是“丟車保帥”之時了,福康安,康表哥,永琰虧欠你了!
“皇阿瑪——”永琰順著龍榻棱邊跪了下去,這一聲,說不盡的淒楚委屈。
乾隆未抬首,依舊筆走龍蛇,提點處勾畫的更是瀟灑,濃墨重筆,仿佛含的不是香墨,而是濃濃的恨意,筆鋒落處不是書法,而是慘淡的殺機。好似“冰泉冷澀”,好似“銀瓶乍破”,好似“鐵騎突出”,好似“曲終帛裂”——
“兒臣給皇阿瑪請罪……”永琰見乾隆不應,索性咬了牙,直起腰板兒,抬頭正視乾隆。
乾隆胸腔內哼出一聲,甕聲道:“你這請罪的,可真是硬氣,莫非朕還得反過來聽你說理?”
永琰瞧著乾隆終於應聲,縱然是斥責,也遠勝於方才靜默相對,果然紀師父說得在理——皇阿瑪喜得就是自己忠厚耿直,城府不深。他並未急著答話,而是附和著紀曉嵐的主意,心下盤算著如何既能“請罪”,又能“諉過”,避重就輕,揚長避短。時下,又想著塔納之言,安妥不少,畢竟前番已輸給了和珅,目下再無反轉餘地,如今且是自保,萬萬不可大意。
手心裏早已捏足了一把汗,額頭也被浸地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