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江南蘇州府。有煙雨。寒意尚濃。
古鎮,流水,小橋。
暮色已深,遠處高聳的秦峰塔也隻能瞧見個隱約的輪廓,在小山的懷裏很是安靜。寺院的一角飛簷正勾著塔邊,隱約還有一聲鈴響。
鎮外三三兩兩的火星將滅未滅。上墳的人們早已回到家中,墳場的鴉叫也漸止。小鎮的燈火正一盞一盞漸次熄滅。
狗吠聲,哈欠聲,小兒啼聲,嗬斥聲。似遠似近,若有若無,和著屋簷滴落的雨聲,更顯得寧靜、曠遠。
亭林湖邊。無名酒館。
“太白遺風”旗幟早已破爛不堪,被雨淋得耷拉著,輕輕地招搖。門簷下的燈籠一晃一晃,裝著昏黃的燈光,也僅照得一席之地。門內也就三五個舊桌子,雖看得出多年積下的油垢,倒也收拾得幹幹淨淨。進出廚房的門簾已分不清是什麼顏色,門後火爐的光透過來,些許有些暖意,但廚房裏聽到不到一息聲音——這雨天沒有什麼客人,廚房哪還能有多大動靜。
櫃台就在門旁,掌櫃就著暗暗的燈,低著頭,用指頭就著口水,正在翻看水單和帳本,花白的頭發隱隱還反射出一點銀光。小二就在大門邊,撐著頭,眼睛一閉一睜,腦袋一低一起,正在困乏,亂蓬蓬的頭發遮住了臉,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大門正對著一座小橋。小橋下來的湖邊有幾棵垂柳,剛出的綠芽為這寒冷的暗夜平添了些許色彩。
垂柳下竟還有一傘,傘下有一人,竟然沒到屋簷下避雨,拿著一把二胡,似拉未拉,嘴裏竟還低低地唱著昆曲,說不出的淒涼。麵前的一隻破碗,還有三兩個銅錢,仔細一看竟還有一角碎銀。
屋簷下竟然還有一隻破碗,但裏麵就隻有一二個銅錢。破碗旁邊是一個卷著床破絮的人,蜷曲著身子,連頭也沒露在外麵,看不到樣子,隻看得到全白的頭發,亂糟糟。下麵墊著一床破竹席,偶爾一聲淺淺的低咳和哼上一聲。原來是一名老乞丐。難怪傘下的人寧可撐著傘,也沒有到簷下避雨。
店子居然還有客人。兩個人。
靠近屋簷的花窗邊,坐著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人。一瘦長,一矮胖,都是一襲青衫,幹幹淨淨,甚是清爽,特別是兩雙手,酒杯端得穩穩當當,哪怕倒那滿的酒,也不晃動一絲一毫。手洗得找不出一絲汙垢,手指修長修長,指甲修得齊齊正正。兩雙鞋底很是幹淨,應是下雨之前就坐在這裏賞湖景,就著昏暗的燈光,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麵前的幾個菜,細看,也就是哪個小館都能做出的響油鱔糊、清蒸白魚、醬爆肉絲、青菜一碟,這個無名的小館竟然也能做得。一個小爐溫著香香的花雕,小屋裏也似乎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淺香。兩人麵前的小酒杯應該是精心準備的,竟然是兩個精致的銀杯,很是小巧,雕刻精細,一看就是出自江浙名師之手,如不是意外,應是自帶而來。
這一下又顯出客人的不平常了。是遊曆的文人墨客,還是官紳師爺微服出行,還是行商之人短暫歇腳?這個時辰了,還未去尋住處,似乎還絲毫沒有結帳離開的意思。
雨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夜色漸深。也該到打烊的時候了。
小二好像直起了腰,有點不耐煩地瞟了瞟最後一撥客人。應該是擔心家裏的人等得心焦,還是擔心孩子不肯睡,一定要等著他回來。還是想著老人罵過他沒有去給祖先上墳。謀生倒也是不容易。
掌櫃也看完了今天的帳,呆呆地坐在櫃台邊。關門之後到底是回家還是直接去湖對麵的小釵家,可不能讓家裏的那位知道了,那可要鬧出人命的啊。免不了要灶上的打個掩護,今天在店子守夜。想到小釵,掌櫃的竟有些許衝動的意思,低著頭偷偷地笑了一下,又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看他,又低下頭去笑了,臉竟有些紅了。
一切那麼靜謐,卻聽得雨聲格外清翠,風聲格外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