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不平常的夜晚,哈密什·麥克塔維什比哪一天都睡得酣熟,然而他母親卻處在另一種狀況。不知多少次她剛合上眼又一驚,醒了過來,惟恐兒子起身走了,非要走刹他床前,聽到他均勻、深沉的呼吸聲,她才能放下心,知道他睡得香,不會醒。
盡管她在他的酒杯裏放了過量的藥,她仍然擔心,到了清晨他會醒過來。世上的凡人如果有一線希望一天內走到鄧巴頓,她知道哈密什都會不放棄努力,哪怕他有可能半途累死。想到這裏她心急了,把房屋所有的裂縫、缺口全部堵起來,不讓一絲光線透進來。別人家的屋子天一亮光都是從窗口射進來,她這屋子可憐巴巴,進光的不是窗戶,而是裂縫和缺口。如果她能搬動整個世界,把兒子堵在這間破屋裏,雖然要受窮受苦,她一定樂意動手幹。
她勞神費力其實多餘。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穹,哈密什要想言而有信,即使變成天下最快的鹿,像被獵狗緊追著要逃命那樣飛跑也來不及了。埃爾斯帕特的目的完全達到,兒子在指定時間內返回已經不可能。她認為同樣不可能的另一件事是他會想回去領罪,現在回去難免丟臉受罰。她聽兒子說過多次,心裏一清二楚,如果不在規定時間趕到,他會落入什麼境地,能夠從輕發落的希望何等渺茫。占丹那位了不起的聰明伯爵有件舉世皆知、值得自豪的良策,就是組織身強力壯的高地人保衛殖民地。在他之前,曆屆政府對高地人都是又疑又怕,當成一塊心病。伯爵之計於國有利,但實施起來也有些困難,因為高地人自有其習慣與脾氣。他們有善用武器的天賦與傳統,卻全無善守正規軍隊軍規的天賦與傳統,人人如此。他們可以組建成軍隊,卻不知道該把軍營當成唯一的家。如果戰敗,他們便四散逃命,而且各人要·保自己家人的安全。如果獲勝,他們都回自己住的老家,藏贓物,放牛羊,種田地。聚也好,散也好,來也好,去也好,各聽其便,連自己的頭領對這事都無可奈何,雖然在此之外的絕大部分事情上說一不二。這樣一來,新招募的高地兵自然而然難以理解從軍是怎麼回事,不知道一旦從軍你即使不樂意了也得留在軍中。也許,很多時候人們考慮不周,征兵時沒有向他們解釋清楚,一旦入伍,就得在軍中長期留下去,隻恐說明白以後他們會改變主意。所以新組建的隊伍中開小差的事屢見不鮮,在鄧巴頓率軍的老將別無良策,隻好對逃離英軍的一名士兵處以重罰,殺一儆百,叫那支剛招募的高地兵親眼見到了處罰。高地人特別看重個人聲名,親眼一見,既怕又恨,自然而然有些人對軍隊生活心懷不滿。然而,那位老將軍在德國曾屢經鏖戰,堅持己見,發出話來,揚言第一名犯例的高地人,無論是逃跑或者假滿逾期不歸隊者,均處以重罰,就像他們看過的英格蘭逃兵受重罰一樣。誰也不懷疑將軍會說話算話,該嚴肅軍紀時手下不留情。所以埃爾斯帕特知道兒子眼見遵循命令已不可能,同時觸犯了禁令無可避免地要受重罰,如果他自投將軍的羅網話。
等到過了中午以後很久,這個孤苦伶仃的女人心裏產生了新憂慮。藥效沒有過去,兒子依然在睡。萬一下的藥分量過重,他的身體,或者他的頭腦,被猛藥損傷了該怎麼辦呢?她的良心告訴她,她已做了對不起兒子的事,雖然她認為母親應該有無可爭辯的權威,卻也第一次擔心起兒子的憤恨來。近來她發覺兒子已不再百依百順,有了自己的主意,特別是這次去當兵,更是自作主張,膽大妄為。她仍然記得,他父親覺得上了當時,怎樣火冒三丈,剛愎自用,心裏擔心起來,哈密什發現她讓他中了圈套後,會又氣又惱,甚至撇下她,在世上單獨闖蕩。這個不幸的女人自作聰明,設下圈套,表麵看來已經得手,然而現在變得憂心忡忡,不得安穩,也是不足為怪的。
哈密什第一次蘇醒時天已近黃昏,但是神智既不清醒,體力也沒有恢複。他臉上木無表情,脈搏也不均勻,起初埃爾斯帕特見了很有幾分害怕。但她畢竟懂些醫道,有辦法應付。到了夜裏,她見兒子又睡著了,放下心來。也許藥物的大部分作用靠睡眠消除了,到太陽快升起時,他聽到他起來了,問她要帽子。帽子是她故意收撿開的,因為擔心他半夜醒來,與她不辭而別。
“我的帽子呢?我的帽子呢?”哈密什大聲嚷著,“我現在該上路了。媽媽,你的酒來得太凶。太陽都出來了,不過不要緊,到明夭早上我會見到古老的鄧山的兩座山峰。我的帽子呢?我的帽子!媽媽我得走了,一刻也不能再耽誤。”聽他說的這些話,顯然哈密什完全不知道,他喝了那杯藥酒以後,一覺睡過了一天兩夜,現在埃爾斯帕特不開口也得開口攤開底牌。她不但難料吉凶,而且內心感到痛苦。
“兒子,我對不起你。”她說,走過去拉起哈密什的一隻手,顯得膽怯,似乎準備了受罰。也許在他父親發脾氣時,她都很少露出這種神情。
“媽媽,你對不起我?這是怎麼啦?”哈密什笑著說,“總不會是為給我喝了杯烈性酒,叫我到今天早上還有些頭昏吧?要不,就是為藏起我的帽子,再多留我一會吧?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把帽子拿給我,該做的事現在不能再拖延。你把帽子拿來,要不然我就不戴帽子去,我不能為了沒有一頂小小的帽子,就等著不走。這麼多年裏我隻是用塊鹿皮挽著頭發,也過來了。別再藏著,快拿給我,要不然我隻好光著頭走,再待下去萬萬不行。”
埃爾斯帕特仍然緊緊抓著他的手,說:“兒子,潑出去了的水再也收不回。即使你能借來那邊一隻鷹的翅膀,飛到鄧巴頓已經來不及了。你在假滿前歸隊已不可能,等著受罰又不必這麼急。你滿以為上次看到太陽落下後現在看到它第一次升起,其實昨天太陽爬過了一次克魯欽本山,隻不過你閉上了眼睛,看不見陽光。”
哈密什心頭掠過一陣恐懼,圓睜著眼睛掃了他母親一眼,但是立刻又恢複了平靜,說道:“我不是3歲孩子,讓這兩句騙人的話一嚇唬,就不敢動了。媽媽,再見,現在一時一刻都像生命一樣寶貴。”
“別走!”她說,“心肝,你已經上當了,孩子!不要跑去自找倒黴,毀了自己。你看看那邊大路上,有位牧師騎了匹白馬走過來。你去問問今天是哪一天,星期幾,讓他評評我們誰說得對。”
哈密什像鷹一樣,衝上坡,轉眼站到了格倫路奇的牧師跟前。牧師早早出門是因為班勞附近有戶可憐人家,要他去看望。
到現在這年頭已見不到高地人佩戴武器,牧師完全意想不到,他會遇上這樣一個人,而且氣喘籲籲,攔住他的馬頭,結結巴巴問這天是哪一天,星期幾,不免吃了一驚。他說道:“年輕人,昨天你該去的地方沒有去,所以忘了,是上帝的安息日。今天是星期一,這個星期的第二天,這個月的第21天。”
“當真嗎?”哈密什問。
“那還會有錯?昨天我在這個教區布過道。”牧師覺得奇怪,“年輕人,你怎麼啦?是生病了呢,還是頭腦不正常?”
哈密什沒有回答,隻是心裏叨念著牧師說過的一句話:“昨天你該去的地方沒有去。”邊叨念他邊放開馬韁,離開大路,往通到他家的小路走小坡,看那神情和步子,活像是個去伏法受誅的人。牧師看著他的背影心裏覺得奇怪。其實他認識住在小屋裏的人,但由於埃爾斯帕特是個與眾不同的人物,他沒敢與她往來過。大家都說她是個天主教徒,也有人說她什麼教都不信,隻信父母傳給她的一些旁門左道。這位牧師姓泰裏,哈密什間或會找上他的門,他對哈密什作過開導。如果說種子是撒在沒開發的荒野裏的荊棘灌木叢中,那麼倒沒有全部白費、完蛋。看到這年輕人臉上現在異樣的神情,牧師很想走到小屋裏問問,這家人家是否遭到了不幸,需不需要他當牧師的進去寬解。可惜,他沒有下決心這樣做。本來他也許可以排開這不幸的年輕人心中的苦惱,使一幕大悲劇不致發生。但是他想到高地人從小受到世代相傳的老一套熏陶,習性粗野,他就不想過問遠近聞名的大盜麥克塔維什大王留下的母子倆的事情。就這樣,他錯過了一個做好事的機會,後來想起非常懊悔。
哈密什·麥克塔維什進了母親的小屋後,一頭撲倒在他起身不久的床上,大聲嚷著:“完啦!完啦!”他中了事先設好的圈套,跌進無法自拔的險坑,現在懊惱莫及,便這樣大聲嚎叫著,以發泄心中的痛苦與憤怒。
埃爾斯帕特早料到兒子一開始有這種感情大發作,心裏在想:“這隻是雷雨之後的一股山洪。我不妨坐到河岸邊就這麼等著。別看現在的水急,再過一會河幹了我可以走過去。”她一句話也不回答,聽任他埋怨,責怪個夠。兒子雖然極端氣惱,即使在這時候,還是沒有忘記母子之情和對母親的尊重,埋怨和責怪並沒失分寸。漸漸地,被愚弄了的人把他知道的發泄心中感情的話全說完了,再也找不到語言來表達哀傷,便沉默下來,一臉愁苦相。埃爾斯帕特等兒子悶聲不響發愁發了將近一小時,才走到他床邊。
“你現在聽我說說。”她終於開口了,聲音裏既有母親的尊嚴,又有母親的溫柔,“別再傷心。傷心有什麼用?你有沒有想過,你得到了什麼,丟掉了什麼?你就因為再不能投到人家的門下、聽人家的號令覺得心痛不過,可是那是誰的門下?誰的號令?德米德人的龜孫子是你的兄弟呢?還是你的祖宗?你丟下這裏的湖,這裏的山,到了那種遠在天邊的地方,你還能看得到這裏的山水嗎?到了美洲的森林裏,你還想打得到布雷德爾本的鹿?大洋裏還會有奧湖銀亮的鮭魚?好好想想你現在丟掉的隻是什麼,再算算你又得到了什麼,這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
哈密什答道:“媽媽,我什麼都丟掉了,因為我沒有守信譽,丟掉了人格。我可以講出遇上了什麼事,但有誰,唉!有誰來相信我呢?”這不幸的年輕人叉起雙手按著額頭,把臉伏到床上。
這一來埃爾斯帕特害怕了,也許在後悔不該設下圈套,鬧出亂子來。她不再抱希望,也無計可施,隻是費盡口舌勸慰。她有著三寸不爛之舌,然而由於對外麵世界的現狀一無所知,她的口舌隻會白費。她說盡了一個母親能說的溫柔體貼的話,叫兒子保身要緊。
“人家找上門來了讓我對付吧。”她說,“我來救你的命,你來保全你的臉麵。我就對他們說,我那漂漂亮亮的哈密什從黑崖上掉到深淵裏了,那淵有多深誰也見不到底。我對他們就這麼說。我把你的衣服掛到黑崖邊的矮樹上去,他們就會相信我的話。他們一定會信,會回到鄧巴頓去。別看撒克遜人敲起鼓來可以催活人去送死,可是再敲也沒法使死人給他們當奴隸。等他們走了我們往北去,躲到金泰爾的鹽湖,隔著那麼多山和山穀德米德人的子孫找我們不著。我們去找找那些住在湖邊的人。我媽媽是肯尼斯的後代,還愁他們見到我們不記得早先的情分?遠在天邊的山穀還是蓋爾人的一統天下,那幫撒克遜壞種還沒混到蓋爾人裏去,給撒克遜人當工具、當奴隸的下賤坯子也沒見到有。都是骨肉親,我們到了那裏,他們會像往日那樣熱情接待我們。”
埃爾斯帕特要讓兒子看到叫他去避難的地方的一幅美麗圖景,然而語言的作用在她看來似乎太小,即令加上誇張,無論如何也不能使她把這幅圖景介紹清楚。幸好,她畫的這幅高地樂園圖本身並沒有幾種顏色好看。她說道:“那地方的山比布雷德爾本的山更高更雄偉,與斯古魯勒山相比,克魯欽本隻能算個小矮人。湖又深又大,湖裏不僅有魚,還有人變的兩棲動物它們熬出的油能點燈。山裏的鹿比這裏的鹿個子大,還多得多。西邊一帶人煙稀少,可以打到長白長牙的野豬,膽大勇敢的人最喜愛追野豬。比起活在撒克遜人旗幟下那幫不成器的東西來,那裏的人高尚得多,聰明得多,力氣也大得多。姑娘個個長得漂亮,藍眼睛,金黃頭發,胸部雪白雪白,我的哈密什娶媳婦就在這些漂亮姑娘裏挑。要娶就得娶根基正,名聲好,感情深厚不變心的,有了這種姑娘過日子像是夏天烈日曬時躲進了屋子裏,冬天天氣冷時家裏生了個暖烘烘的爐子。”
埃爾斯帕特說出這許多話是為了安慰感到絕望的兒子,如有可能,使他下決心離開這個倒黴的地方,而現在看來他有意要留下去。她打起比喻來像是作詩,但除了這一點,卻像溫柔的母親哄孩子。仿佛哈密什還很小,為了讓他答應做一件他不想做的事,她滿嘴是甜言蜜語。而且,她越是擔心她的話會白說,越是聲音大,語氣誠懇,又來得快。
她滔滔不絕的勸說打不動哈密什的心。對一國的實際狀況他比母親清楚得多,知道縱使在邊遠深山他能找到一個避難的容身之地,現在的高地卻已沒有哪個角落可以讓他重操父親的舊業,就算他的頭腦落後於他所生活的時代,沒有認識到打家劫舍的路再也走不通,不可能使他風光榮耀。所以,埃爾斯帕特的話成了耳邊風。她費盡口舌哄勸哈密什跟著她去她母親的老家,把那地方說得如何如何好,卻打錯了算盤,達不到目的。她說了好幾個小時,卻沒有任何收獲。除了聽到哀聲歎氣和一些表示極度絕望的話,她得不到一點反響。
最後,她站起身。在誇耀避難所的好處時她一直輕言細語,現在她變了個調,氣衝衝,話來得急促而嚴厲:“就怪我是傻瓜蛋。兒子成了條狗,讓皮帶拴著,躺在地上懶洋洋,沒精打彩,什麼事不想,我還在多費口舌。就等在這裏吧,等到你那心狠手辣的主子來,讓他們來收拾你。可是別以為為娘的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看到了還能活下去?我的眼看死人的事不算少,丟人的事卻從來不看。得了吧,哈密什!我們從此以後別再見麵。”
她衝出小屋,像離弦之箭一樣快,也許把當時的一句話當了真,永遠不想再見兒子的麵。那天夜裏,她像個不安分的鬼魂,在野地裏遊來蕩去,自言自語,說的話誰也聽不懂,要是什麼人撞見了她,準會覺得怕。她亂闖了幾個小時,危險的小路不但不避開,反而往裏鑽。過泥沼地的路險情多,懸崖邊的路和緊靠水探流急的河流的路叫人頭昏目眩,她卻沒一點畏懼,見著就往上闖,還走得急匆匆。在高地,蓄意自殺的事很少見。也許,她想結束她的生命,然而絕望所產生的無所懼怕的精神倒使她保全了性命。她走在懸崖邊步子很穩,像頭野羊。她受的刺激太大,結果眼光分外銳利,盡管到處一片黑,卻能看出一個從未來過的人大白天都發現不了的危險。
埃爾斯帕特沒有一直往前走,要不然,她不用多久就可把兒子仍在裏麵的小屋遠遠拋在身後。她是兜著圈子走的,因為她的心弦一根根全係在那所小屋上。她繞著小屋走,雖然沒有回屋,但離不開它的附近。第二天天剛發亮時,她回到了小屋,先在樹枝編的門邊站了一會,似乎覺得原來出屋子時不打算再回來,現在又戀戀不舍走了回來,臉麵上過不去。但是她的猶豫裏夾雜著不安與擔憂。不安的是她那金發兒子還會覺得身體不舒服,那杯酒的藥效沒有完全消失;擔憂的是兒子的冤家對頭夜裏找上了他。她輕輕推開小屋的門,沒聲沒響地走了進去。小哈密什由於太傷心著急,耗盡了精力,同時也許由於作用強烈的麻醉藥影響,又睡得人事不知。據說,印度人在苦惱的時候,就是用睡眠解除苦惱。他母親看不清,覺得他又像躺在床上,又像沒躺在床上;也聽不清,似乎聽見了他的呼吸聲,又似乎沒聽見他的呼吸聲。埃爾斯帕特的心撲撲跳著,她走到小屋正中的火爐邊。爐子裏還有餘火,火上蓋著塊草皮。蘇格蘭人有個習慣,隻要不永遠離開住處,爐子裏的火總不讓它完全熄滅。
“火都快滅了!”她說。劃著根火柴後,她才點著根鬆木片。鬆木片是當蠟燭用的,“就剩這一點點火,你馬上要永遠熄滅了。上帝保佑,我埃爾斯帕特·麥克塔維什不等火滅就死了才好!”
她邊說邊拿著點燃了的鬆木片往床邊走,她兒子仰躺在床上,手腳攤開,看這姿勢你難說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埃爾斯帕特走近了時,把火光照到了他眼上。他一躍而起,跨出一步,拔出了匕首,好像見到了勢不兩立的仇人,叫道:“滾開!不滾開要你的命!”
“你這樣子就像你父親!”埃爾斯帕特答道,“聽你的聲氣,看你跨出的步子,你不愧是麥克塔維什大王的兒子。”
“媽媽!”哈密什剛才凶神惡煞,現在聲音裏帶著歉意,“好媽媽,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才回來呢?”
埃爾斯帕特答道:“母鹿回來是為了小鹿,山裏的貓進窩是為了小貓。哈密什,你知道娘的一顆心是長在孩子心窩裏的。”
哈密什說:“那麼這顆心很快會停止跳動了,除非它能夠飛進草皮下的火爐當中跳動。媽媽,你別責怪我。如果我流眼淚,那也不是為自己哭,是為你哭。我的苦難很快要完結了,可是你的……哎,除了上天,有誰能使你的苦難有個盡頭呢?”
埃爾斯帕特打了個哆嗦,倒退一步,但立刻又站住了,動也不動,身子挺得筆直,現出無所畏懼的氣概。
“我剛才還當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可現在你又成了個不懂事的孩子。”她說,“聽我的話,我們母子倆一道離開這地方。我虧待了你呢還是害了你?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狠著心來報複我。你瞧吧,我埃爾斯帕特·麥克塔維什從來對人沒有下過跪,甚至是牧師,現在對兒子跪下了,求兒子饒恕過失。”說完她雙膝跪倒在年輕人麵前,抓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親吻著,親吻了上百次,一邊用叫人聽了心碎的聲音無限誠懇地請求寬恕。她嚷著:“饒了我吧,看在你死去的父親的麵上,饒了我吧。看在我生下你時忍受的痛苦,看在我養育你的艱辛,饒了我吧!上天有耳,大地有眼,聽到了,看到了。為娘的叫兒子饒恕,兒子卻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