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忻小皇子滿兩周歲,長安城內舉國同慶。賀蘭容止龍顏大悅,即刻宣布大赦天下,稅負下降。這突如其來的恩澤無疑讓老百姓們滿心歡樂,同時也對這位小皇子莫名地產生好感來,畢竟是托了他的福,莫不紛紛趕緊心裏默默叨念他一生永樂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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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定大街,是各路達官貴人的府邸所在。
蘇府門外停了一輛馬車,素淨無華,卻偏有錦緞玉砌的氣質,行人路過時禁不住多觀望幾眼。
不一會兒,一位衣著質樸,朗潤儒雅,器宇翩翩的中年男子和顏悅色地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地駛了出去。
屋簷角落裏幾抹黑影霎時消失得了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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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你可讓伯父我好等啊。”
“請恕言用有罪,原本答應午時與蘇老爺您一同前去朧月樓吃酒,無奈瑣事太多,耽擱到現在,才怠慢了蘇老爺。”
“罷了罷了。”蘇澈緩緩用手撩起馬車側窗的簾幕,將目光移向窗外,“子期的人似乎已經離開了。”
安言用原本笑意融融的麵頰此時僵住,縮在漆黑的馬車內,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線,盯著眼前正入神看著窗外的男子,蘇子期的父親,“蘇老爺何以如此說?”
蘇澈轉過身來,以一種長者的慈祥和善輕輕拍打著安言用的手背,語聲裏似有責怪卻又是滿滿的關懷,“哎,小言,伯父不是叮囑過你,莫叫老夫蘇老爺,叫伯父便是。你與子期於老夫皆是猶如親生兒子般,怎的如此生分。”
言用眼睛眯得更深些,對眼前男子多了些提防,語聲低沉,幽幽笑著。看來,他安插在蘇府的“影子”恐怕已經被發現了,既是蘇澈已經了然,那蘇子期又有何道理不知,隻是不明白蘇子期為何遲遲不動。
“小言,今日宮中定是相當熱鬧吧,子期帶著那姑娘去了吧,咳咳,說回來,那姑娘實在不錯,雖然老夫我身居側院,潛心閉門,不願會客,但也聽府中下人時時提起她,是個溫和良善的女子,對人有禮,沒有架子。哎,也不知道子期心裏是怎麽想的,新婚之夜進宮徹夜未回,讓新嫁娘一個人周旋那些達官貴人,而且……哎,對了,咳咳,那姑娘好像是浣玉軒來的,挺好,挺好,和酒兒一樣啊,和酒兒一樣……”
眼見著蘇澈說著說著,眼眶漸漸濕潤,似陷入沉思,又似陷入夢魘般的緊閉著雙眼,呼吸有些急促。安言用方才歎息道:“伯父,您好生歇息會兒,到了朧月樓,言用會喚你起來。”
看著眼前男子俊朗的眉眼布滿深深的皺紋,兩鬢早已霜白,麵容憔悴,沒有精神,再仔細看,他的眼窩深陷,定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安言用極輕柔地將自己的外敞取下,然後緩緩地蓋在蘇澈的身上。出於無聊,將馬車的側簾撩起,看著街道上行人來去匆匆,腦海裏思緒紛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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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思緒被一陣嘈雜聲打亂,安言用心中有怒,便循聲望去,雖然隔著很遠的距離看不清楚,但他認得出那個人,辨得出那個人說話的聲音、喜愛穿著的衣服,還有這輩子都讓他忘不了的動作。
那個人,林夜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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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街上,林夜鳶正被一群富貴門下的公子圍著,她氣急敗壞下打了其中一個模樣尖瘦的男子一巴掌,其餘男子緊緊抓住她不放,那尖瘦男子怒火中燒,正欲欺辱林夜鳶。
“死丫頭!大爺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打我!你知道大爺我是誰麽?!哼,今個兒非得給你點好看!”
“你們這些混蛋!想幹什麼!”林夜鳶手腳被縛,拚盡全身的力氣去掙紮。
“哼,現在知道怕了吧!哈哈,任你哭喊也無用!”眼看著眼前男子醜陋的麵孔逐漸放大,林夜鳶越發地掙紮起來,身旁路過的行人眼看跋扈之人是朝廷老臣徐昭之子,更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再一細看,被欺辱之人是風月場的女子,心想著這無非又是一場風花雪月之事,紛紛唯恐避之不及,匆匆離開了。
身旁一周華服男子大笑,似在等待一場好戲。林夜鳶的外衫被強行撕扯開,嗓子已經喊啞了,卻未有一人前來救她。漸漸地,她語聲微弱,意識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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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也是一個寒涼的隆冬,那時的林夜鳶隻有六歲,父母本就是農戶人家,貧困窘迫,揭不開鍋。為了養活弟弟,父母親便早早地商議著將林夜鳶丟棄在山野裏。
她記得,父親將她放在一棵大大的老槐樹下,天空中漫天飛舞著潔白無瑕的雪花,她看得出神。父親告訴她,走開一會兒就會回來,可是,她等到明月升起,寒風咆哮,天際明亮,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她不喜哭鬧,從小心中便清楚意識到父母對於自己女兒身的厭惡,所以她小心翼翼,可能是為了討好父母,亦或是,隻想找到一個避風雨的屋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