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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橫看成嶺側成峰

——在加拿大國家圖書館介紹當代中國文學毋庸置疑,現實正欲淹沒文學。

因為人們對生活的感受被一個又一個的事件所取代——像一個“911”事件,居然被認為“改變了世界,改變了每一個人”。

世界充滿事件,突如其來,層出不窮,霸占了人們的想像力。現實比任何小說都更令人不可思議,更使人有陌生感。喜事和喪事同在,盛世和末路並存,無法預測,無法把握……於是,人的概念悄悄地在改變:“機器人”並不是人,在某些方麵卻比肉體凡胎的人還要能幹。克隆人是人,卻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令人類憂慮和恐懼……人的概念的寬泛,帶來了文學概念的無限寬泛。

這時候,對文學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尋找差異。

差異是最值得珍貴的,因為有差異才有存在的必要。作家發現了與他人不一樣的東西,就發現了自己創作的價值。

作家的全部才華就是感覺的新穎3世界為空,人乃一切。世界不過是人的靈魂的影像,人的自身就潛藏著支配萬事萬物的規律。作家要信賴自我,不為外物所累。隻有自己才是主體,並有責任了解一切,也敢於麵對一切。

感覺就是思想,藝術的核心秘密是活的靈魂。

中國近二十多年來異常活躍的文學景觀,足以證實這種追尋差異的必要。

當代中囯文學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不斷湧現新潮流,先是由於恢複和深化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引起社會轟動,揭示問題、暴露傷痕、反思曆史、關注變革……緊接著便引出“文化尋根”的熱潮。然後是引進西方的意識流,借鑒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帶動了先鋒小說的勃起……可以說在這二十多年中,中國作家把西方所有的現代創作技法都演練過了。

終於,隨著社會的逐漸成熟,當代文學也成熟起來。個性強烈,色彩紛呈,形成了龐大的各具特點的作家群落。於是,當代中國文學具備了應有的自信,可以和曆史對話,也可以和現實對話。

中國的文學史極其輝煌,博大精深,巨人如林。但概栝為一句話:就是記錄了文學和現實的關係。文學是一神社會意識形態,必然為社會的現實存在所決定。中國目前正處於社會急劇變化的現代性轉換期,有張力也有矛盾,有機會也有困難。這種變革本身就有著巨大的社會批判功能,必然也會影響到文學進程的推進。

現實對人一直都在進行著雕刻乃至扭曲,因此現實主義文學也不是簡單地複製現實。作家對現實生活的探索和發現,應該符合現實生活本身的規律,又折射出作家對現實的人文關懷和深邃的理性思考,表達人性的要求與靈魂的渴望。

當代中國文學的主體,正是以這種現實主義的魄力和勇氣,敏銳的忠實的多方位的表現了當代中國社會的生活真實,呈現出一種開闊、凝重的品格。

然而,現實的本性是變化。世界在變,生活在變,人在變,文學在變,其實文學就從來沒有停止過變:魏晉辭賦有別於先秦諸子,韓愈能“文起八代之衰”,就是一次大變。歐陽修的豐贍,三袁張岱的自然,龔定庵的峭拔,直至魯迅的犀利,林雨堂的潑俏……文學也從未因內容與形式的變化而停過去的文學給人類提供的是出類拔萃的精神和情感。任何時代能夠流傳下去的,也隻能是精神和情感。在今天這個物欲極度膨脹的商品時代,人們最缺乏的恰恰就是精神和情感。因此,文學的命運不是將被取代,而是變得更加為人們所必需。——這就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裏的目的。

“飛行將軍”的詩

——李永金《天地豪情》序

蛋剛落地

你就叫個不息

呼天喊地

為的是那把米

明白曉暢,精短透亮。看上去像脫口而出的大白話,細品則別有意味。

了也作者是將軍,卻又會生出更多的好奇:這是一位怎樣的將軍?心雄萬丈的將軍哼唱著這般富有生活氣息的短歌,該有著怎樣的情致?

我不認為自己見過多大的世麵,但也不是一點世麵沒有見過,曾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過一些偉人級的開國元勳。盡管如此,卻一直覺得軍隊中司令一級的人物都非比尋常,有著令人敬畏的神秘感。這或許是因為我曾經當過兵的緣故,到目前為止我隻有幸和兩位司令握過手。一次是40年前,我剛當上海軍製圖員,和來隊視察的海軍司令員蕭勁光大將握過手。第二次就是前不久,經友人介紹和解放軍某部空軍司令員李永金中將握了手。

那是在一個輕鬆的場合,還有很多他的部下,這更便於我觀察他。中將穿便裝,上身是黑色短袖衫,腰背挺直,神情朗徹,比想象中的司令要年輕得多。他談天說地,性情謙和。身居中心,卻能從容自然地讓每一個人都不被冷落,不感到拘謹,讓大家覺得舒適,隨意,該笑的笑,該唱的唱。

這就是司令,有大智慧!

當時,我是以一個早就退役的老兵在感受一個司令。兵對司令的感覺,可跟一般人在影視作品中看到司令的感覺大不一樣。這位李司令在當軍長的時候,一次視察駐紮在山上的雷達站,戰士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哭了……他們當兵幾年,連個營長都沒有見過,沒想到軍長會突然間從天而降!

我理解這些戰士的感覺。說實話,見過了軍長,這幾年的兵就算沒有白當。

其實,李永金跟我同歲,準確點說還比我小兒個月。卻早我一年參軍,至今已從軍43年,光在天上就飛行了35年,是駕駛過11個機型的殲擊機、強擊機的“特級駕駛員”。在結識他之前,朋友已經向我的耳朵裏灌滿了他的故事……

但,給我印象最強烈的,他是個多產詩人,已經出版了十幾本詩集和歌集。

風在雕刻天空天空雕刻雄鷹鷹在雕刻翅膀翅膀雕刻心靈這應該是飛行的最高境界:是心在飛,而飛機不過是心的翅膀。風又是飛機的翅膀。

扶搖天際,長久地置身極高處,看長空雲舒霞卷,日升月移,連天霜雪,廣闊浩渺。詩人內心擴展,鬥牛劍氣,高吟肺腑。

他的歌聲單純而曠達,光明而嘹亮,卻有大氣勢,大神韻!

“飛行將軍”了解高天,情懷浩蕩,大睨雄唱,自不足奇。讓我驚訝的是他竟有相當分量的作品表現了世間百態。如《四有老爺》:“身邊有個好看的遠方有個思念的外出帶個嬌豔的家中留個做飯的。”

如《挑戰》:

肉體的棺材停放著腐爛的時間出殼的靈魂

在燈紅酒綠中飛穿……

女人戴男人的麵具男人刻女人的身段還有那些脫光衣服的詩篇正與

前來約會的人兒相見一個人與一群思想遊戲一個思想與一群人在挑戰……

看來,這位“飛行將軍”不僅熟悉空中,還很了解地麵。天高地闊,世事洞明,體現出一種軍人直率的血性和坦蕩。現代商品世界,人們見慣了才子濫情,而李永金身為司令,喜惡遣於筆端,不扭抑本性虛俗處世,不作情作態追求華麗、不隱晦曲折故作艱深。簡潔明快,磊落大氣,而大境界往往就是這麼簡單清楚。

我曾當麵問過他,一個空軍司令可想而知會有多少軍務纏身,哪會有時間寫這麼多詩?他說詩不是時間的產物,是感受的結果。空軍培養的就是高度集中,高度緊張,高度機敏,不然戰機倏忽間就會一閃而過。詩情也是如此,人不可能永遠處在高度緊張之中,緩解緊張的一個好辦法就是寫詩。他是把詩當成自己的軍旅日記來寫。

詩是生命的火光,能給思想一種溫暖。他抓住稍縱即逝的生命體驗,穎悟頓開茅塞般的心理快感,獲得人生境界的開通——真是一員儒將。這隻會有助於他當個好司令員。

我這個老兵由衷地為我們的軍隊有這樣的將軍、這樣的司令感到欣幸,感到振奮。信手寫出,是為序。

一言難盡“樣板戲”

何謂“革命樣板戲”?

我以為這是一些表現“革命樣板”的戲,並非是戲的“樣板”。這“革命樣板”便是“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和“槍杆子裏麵出政杈”的成功範例。總共八個“革命樣板戲”,表現的都是這一主題。

而藝術是無須“樣板”的。

藝術的根本特征是獨創性。經典之作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模仿,不可重複。怎麼能允許千人一麵,千部一腔,按著“樣板”用標準件來組裝呢?比知“革命樣板戲的那些搬到哪裏都適用的創作方法:“一股精神,兩種矛盾,三個突出……”

“革命樣板戲”的彔大功績,就是在那個沒有戲可看的年代裏給人們提供了一種戲。它成了“文化大革命的象征,人們隻要一看到“樣板戲”,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場一言難盡的“大革命”,而不是它的藝術價值。

我不知道經曆過那場劫難的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看“樣板戲”?我反正從“文革”結束後就再也沒有看過。在“文革”中沒有被“觸及”的人,或許對“祥板戲”的感覺又不一樣,是不是能引起許多回憶,激發出一種懷舊情緒?沒有經曆過“文化大革命”的人,看“樣板戲”會有一種異樣的刺激,能激起妤奇心,這也是由於對“文化大革命的猜想所造成的。將來,中國如果像現在的德國一祥出現了新的激進分子,說不定還會把這些“樣板戲”翻出來當做革命的“樣板”。

——這就是“革命樣板戲”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總會有人要演,也總會有人要看。

“文化大革命”中,我也曾被“樣板戲”感動過。最喜歡的是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因為我不懂芭蕾舞。對京劇則從小就喜歡,所以認為“京劇革命樣板戲”可以稱得上是戲,但不是好戲。在這方麵我是個頑固的守舊派,認為京劇根本就不適宜表現現代生活,它曆經數百年的千錘百煉,開發的劇目有五千個之多,已經形成了異常完整和穩定的藝術形式及傳統——這是民族審美情趣長期積澱的結果。因此,它隻適合表現曆史題材。

讓京劇穿上現代服飾,操一口普通話,張嘴一開唱便顯得滑稽,讓人不舒服。

京劇有許多經典劇目,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那真是百,聽不厭,百看不煩。經典都是大師創造的。“文化大革命”中沒有大師,隻有演員。所以“樣板戲”充其量不過是“文化大革命的經典”。

泛散文時代

散文曾經是一種非常講究的文體。最難駕馭的就這個“散”字——要散得汪洋恣肆,還要謹嚴精美;要散得自由舒張、辭贍韻美,還要意境深邃、夭矯奇崛。過去的散文寧失之矯飾,也絕不平淡淺易。散文必須是美文。

今日的散文卻其的“散”了。散到了最能將就的地步,人人盡可為之,寫不成別的東西卻盡可以寫散文C“儒將”的回憶錄,“儒商”的經驗談,“儒官”的發言稿……每天支撐著報紙和雜誌版麵的多是靠散文。近年來許多純文學雜誌紛紛改頭換麵,說穿了就是以散文取代小說。於是,文壇上掀起了一股散文化傾向:詩歌散文化,詩人散文化,小說散文化,電影散文化,還有電視散文、攝影散文……文學大散特散,無文不散,不散不文。因之,散文變成了一種並不時髦卻普及率極高、從未大紅大紫卻又最具大眾人緣的文體。

多年來,在人們一片“小說不景氣”、“新詩的讀者越來越少”的抱怨聲中,散文為什麼能不聲不響地從文學的一支弱旅一躍而成文學的強項呢?

原因很多,先說社會因素吧——現代人心散,神散,情散,事散,作為社會生活反映的文學,出現散文化傾向一點都不奇怪。散文雖散,畢竟還要有一點真情,有一點思想,有一點事實。篇幅可長可短,立意可莊可諧,題材無所不包,天地君親師,神仙老虎狗……正好適應了現代人的生活節奏,也最為靈活便捷地反映了現代人掩藏在散漫外表下的緊張、浮躁和不信任情緒。

不可否認,現代世界進入了一個“書寫時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現代社會從事寫作的人數急劇增加,一個中學生、小學生,甚至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轉眼就能寫出暢銷書。更不要說商界中人、玫府官員……著書立說,屢見不鮮。這年頭,誰不出上一兩本書啊!所謂的“信息爆炸”、“網絡統治”,都離不開書寫——在紙上,或者在計算機的熒屏上。“信息”的爆炸,其實是文字的爆炸。現代生活中的文字已經多得能夠淹沒人類。光是“寫字”已經遠遠跟不上需求,到處都在“打字”——古代“聖人”創造的文字,現在居然需要“打”了!因此,現代社會不得不借助一種叫做“文字處理機”的機器來幫著人類處理日常的文字。這就是說,作為一個現代人最基本的一項職能就得會書寫。你不書寫就將被別人的書寫所淹沒,就像哲人所斷言的那樣,讓自己的大腦變成草地一樣供別人踐踏。在這個文字爆炸的時代,你光是閱讀是讀不過來的,書寫會有助於閱讀的選擇,寫是為了更好地讀,並能幫助更好地記憶。那麼,寫什麼?以及怎樣寫呢?寫詩太難,寫小說太費事,人們想當然地認為散文的方式可以借用……

實際上,在這個書寫的時代,文學和作家的概念也極大地寬泛了,越來越模糊。而最能體現這種“模糊”和“寬泛”的就是散文。散文本身自然也就“模糊”和“寬泛”起來了。

世界在變,生活在變,人在變,文學在變,老的適者生存,新的應運而生,適應能力最強的散文就成了今天這個祥子。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麼不好,其實散文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變:魏晉辭賦有別於先秦諸子,韓愈能“文起八代之衰”,就是一次大變。歐陽修的豐贍,三袁張岱的自然,龔定庵的峭拔,直至魯迅的犀利,林雨堂的潑俏……散文從未因內容與形式的變化而停滯。相反的,無論哪個時代都出現了自己的散文大師,且不因某個高峰而凝固不前。

眼下似也不必以精英意識把散文中絕大多數作品一概斥之為不是散文。值得討論的倒是:泛散文時代,能不能出現散文大家?

女人的滋味

男人們常常會這樣說:“這個女人很有味兒。”味兒是什麼?難道就是人們在生活裏經常聞到的香臭酸甜苦辣鹹麻等諸般味道?那都是物質性的。女人的味道在很大程度上應該屬於形而上的,取決於性情、氣質、品位……人們就很少把男人跟“滋味”聯係起來,髒就說髒,臭就說臭,即便說某個男人很香,也未見得就是句好話。

王作勤專門寫了一本書就叫《女人的滋味》,在此之前還有被譽為“女性經典”的法國女作家西蒙·波娃的《第二性——女人》,美國女作家莎麗·海特的《性學報告》,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的《女性的危機》……這類的書林林總總,無計其數,“女人的滋味”似乎都叫女人們自己說完了。這包括女人自身的滋味、她們對人世滋味的感受以及別人對她們的滋味的感覺。女人總是很在乎自己的滋味,對滋味格外敏感。因為女人是需要品味的,應該有滋有味。滋味如何對她們非常重要。

但,滋味各有不同,一人一個味兒,就像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特殊味道一樣,完全取決於每個家庭的主婦。女人的滋味最直接的受益者或受害者就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家庭才是女人的滋味散發得最充分、體現得最真實的地方。前些年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叫做自殺有一百種,其中一種就是嫁給作家。這話有些危言聳聽,盡管作家裏確實有先殺妻而後自殺的。但它強調了一個事實:給成了文學工具的作家當老婆很難。倘若夫妻都是作家,豈不是要難上加難?巧了,王作勤自己是編輯型作家,她的先生韓靜霆是地道的多麵手作家,小說、影視、繪畫俱佳。這兩口子的滋味豈不就有點意思了?故而王作勤的“女人滋味”恐怕也要經受比一般女人更多的檢驗。

有一次電視裏有個什麼節目請了幾對夫婦做嘉賓,其中有王作勤和她的先生,主持小姐問丈夫們:平時你f]對夫人的昵稱是什麼?輪到韓靜霆回答的時候略微遲疑了一下,臉有一點紅,卻還是實話實說道:“阿姨!”現場哄堂大笑,卻並無不舒服之感。不要以為這個讓人覺得舒服不算什麼,現在就是讓人覺著不舒服的太多了。特別是一些名人夫婦,麵對億萬電視觀眾作秀,往往會作過了那麼一點點。舒服就是自然,這是智慧,也是一種味道。

在年齡上明明比自己小的妻子怎麼就成了“阿姨”呢?這就是味道,是他們這個家庭特有的味道。作家在寫作過程中特別脆弱,喜怒無常,韓靜楚也不例外。王作勤在書裏寫道:“夜裏他會突然把我叫醒,給我講故事……他講到戰地裸體迪斯科時,就學給我看,先是笑著跳,然後那笑不知怎麼就變成了哭……”作為作家的妻子,這時候不管你多麼的累,多麼的困,也得睜開眼睛爬起來。如果你認為自己也是作家,也正在喜怒無常,那這個家庭肯定就要熱鬧了。王作勤安慰他,照顧他,陪他到外麵走一走,還會像哄孩子一樣對他說:“我可憐的矮丈夫,我的寶寶,你快去洗個澡,換一身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衣服,到外麵玩玩去吧,你實在是需要放鬆一下了。”丈夫的作品發表了,在社會上會引起反響,這反響有大有小,有褒有貶,她要客觀、準確地反饋這些信息。這是最難的,因為這時候的作家變得格外敏感,她的一句話分寸把握不好就會傷害丈夫。傷害丈夫就等於傷害夫妻感情,現在的夫妻感情又能經得住多少傷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