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淩晨三點,夜黑極了。濃稠的黑暗包裹著卿城,心髒和太陽穴的劇烈跳動連成一片。她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原來人在恐懼,焦急時會發出這麼些絕望到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
跑!這是支撐著她的唯一的念頭!她隻在睡裙外麵套了一件棉衣,冷汗早已把裙子給打濕了,被夜風一吹,使她連打了幾個寒噤——可她感覺不到自己這個微小的動作。人在有大動作時是感覺不到小動作的!
她感覺自己雙腿都木了,還是努力在這片石榴林裏穿梭。石榴樹旁鋸齒形的野草割破了她的腳踝,卿城也一點兒顧不上了。她知道馬上就有人追來了!
劇烈的動作讓她一身的疲軟。為了今晚的出逃她還特意多吃了一碗飯,毫不知情的薑媽高興極了。在飯後,她聽見薑媽給顏景庭打電話,語氣是少有的輕快。好像這是件天大的喜事,應該普天同慶!
這時,天空劃過閃電,將黑夜撕扯成了白天,將一個女孩子的逃亡撕扯成一幕黑白電影。卿城感到自己的心跳頻率在加快——人是永遠料想不到自己的恐懼極限的。這簡直不是一顆正常心髒該有的心跳,或者說這不是心跳,而是心髒在胸腔裏左突右撞,試圖越過那牢獄。
心髒的這場越獄幾乎讓她窒息。“轟——”天上爆出一記驚雷,她死命地扼製住想要尖叫的衝動。是的,她怕閃電打雷,怕極了。這怕同她一起長大,光影和聲響是地獄在拉開豁口!
又是一片閃電,像猙獰的脈絡,在天空膨脹!一道白光,讓卿城看到了盛放在四月間的石榴花。如果是在寧靜而陽光明媚的白天,這場景一定美極了:花開得極其豔麗,春陽在嫩綠的葉子上反射出嫩綠的光;風一吹點點紅色在葉間娉婷地閃著。可現在,白光一閃,讓石榴花火紅得像罪惡!天地間都是這火紅,無處可逃!
她深吸一口氣,沒時間了!怕也沒辦法,再不要被犯人一樣看守在屋子裏,受著薑媽的憐憫,顏景庭的悔恨!
從正中央進到石榴林裏,她卻向左沿著林子最邊緣走。守著她的都是顏景庭請來的特衛,其中有三個還是顏景庭爺爺從特種部隊挑出來的警衛員。她隻能靠對這片果林的熟悉程度爭取時間!
風一陣地嘶吼,身上的冷汗凝成了薄冰一樣覆在身上。她發現自己的兩排牙齒正“咯咯”作響——又來了一種聲響,又為這黑暗場景增添了籌碼。卿城咬住了牙關,齒關並不完美的契合使她感到一陣不妙:隻要是在冒險的人在冒險達成之前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前兆。這時每個人都成為仙風道骨的算命子為自己卜了一卦,靈魂深處發出指引:如果前路堪憂,它會急召你回頭;如果還能柳暗花明,即使你不願意,它也會拖著你前行!
這種不妙的預感使她的心髒發起衝鋒,它的越獄使卿城感到自己滿嘴血腥氣。
“刺啦——”,裙子被刮壞了她也顧不上了。她在黑暗裏努力地辨識方向。為了這次出逃,她每天裝作散步,其實是來偵察路線。自己近日來的乖巧聽話不過是在心裏盤桓一個逃亡計劃。
終於到了,這是一條小路,幸好還沒下雨,不然滿路泥濘會給自己逃跑增添許多難度。小路盡頭連著一條馬路。馬路平時行人很少,本來是供一些木材商上山伐木,或者一些人上來尋藥材野味。但自從顏家在山腳下修了一座規模不小的莊園,就不允許人上山破壞生態。於是這條馬路隻是平時來爬山賞景的人通行。
卿城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時她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一陣虛弱灌滿了她的心室,她長呼一口氣,試圖將這虛弱驅逐出去。可沒辦法,上一輪的剛剛被清除,下一輪的就已經前赴後繼襲來了。它們已經在她體內安營紮寨,根深蒂固!
手已經擺不動了,腳已經邁不開了。但她仍保持了奔跑的姿勢,強硬地指揮著僵硬的神經末梢——說是跑,其實還趕不上自己平時正常走路速度和力量的一半。她的奔跑也是虛弱的:心室裏的虛弱已經像癌細胞一樣轉移到了四肢。事實證明,她是個失敗的逃亡者,落寞的冒險家,拖著盛滿癌細胞似的虛弱穿越時空。
怎麼不是穿越時空?這條逃亡路讓她感到自己一下子就老了,她逃亡成功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滿頭白發!
即使滿頭白發她也是不認輸的。
在靈魂和肉體在強硬對峙的時候她已經跑完了這條小路。眼前一個岔口,往上是上山的路。她本來計劃往山上跑,在山上待兩三個小時天就亮了,這樣就能躲過追擊。
可現在閃電震天,雷聲轟鳴,夜風嘶吼,一場大雨就要來了。於是她隻好往山下跑,她想:是不是自己隻要快一些,也是能脫身的?!
她已經贏了一小半了,一個賭徒是絕不會讓自己在運氣不錯的時候臨陣退縮的。一絲好運都不會錯過——賭徒的貪婪使他們將一輩子的堅韌精神都用上了。紅軍過草地的決心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