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家?想我當年並不屬意趙曼,是祖父為了哥哥的前程硬要我下嫁,為了家族的榮耀,我這才肯遠赴長安去強顏歡笑。六年前我與趙曼決裂,千裏迢迢和你從長安回到吳縣,本以為可以得到母家庇護,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絕情,連一個棲身之地都不願給予我們。早知如此,我何必在中尉府忍受苦楚。想來這番忍辱負重,竟是一廂情願了。”
“可憐我隻是小小樂師,身無長物,更是人不如其名,萬金萬金,卻連一金都隻是奢望。你跟了我,要過從前的富貴日子,恐怕難了。”
“富貴日子又有何稀罕,最是無情帝王家。有你每日給我吹笛取樂,生活也算平靜祥和。而且,我們還有宜主和合德呢。”母親握了握父親的手,二人相視一笑。
我與飛燕便是那時才得知,眼前粗布麻衣的母親,竟是出身望族。而自己,竟是父母的私生女。
“你是認真的麼?”飛燕道。
“姐姐瞧我像在說笑麼?”我的表情一如方才淡然。
我也曾敬重中宮,隻是不過年餘光陰,自己心目中那位德範後宮的皇後,卻已成了屢次陷害自己與飛燕的惡人。如今,更是成了失寵於夫君的可憐女子。皇後二字,又怎麼樣?
飛燕被我的話拉回了神,卻是直勾勾望著我,半晌,道:“合德,我覺得你變了。”
我卻是一笑置之:“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我不欲變,可若我不變,永巷便會再多我與姐姐兩個亡魂。不與無辜之人為敵,也算是我能堅持的本心了。”
我一番言語懇切至極,飛燕竟也眉心微動:“罷了,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聽你的便是。”
我莞爾一笑,道:“入了永巷,便沒有退路。既然皇後有意避世,那便隻有我去拜訪她了。”
飛燕終也不再說什麼,我從小是有些心計在的,既然我早有打算,飛燕冷眼瞧著便是,便也回宮了。
望著飛燕從容的背影,我卻是百感交集。飛燕未讀過《告子上》,“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我並非所欲莫甚於生,所惡莫甚於死,自己的性命是可以拋卻,可飛燕的性命呢?我與飛燕互相扶持尚且免不了為人所害,若是她孤軍奮戰,憑她那純良的性子,又有慶安世這致命的軟肋,在這人吃人的永巷之中,又能活到幾時?因此,即便是自己從前不屑為的苟且的事,自己從前不屑躲避的人為的禍患,如今,都顧不得了。
幾日後,我便親自做了兩盒餅餌,帶了去長樂宮請安。
“你倒是有這份孝心。”太後吩咐采芸收了餅餌,便與我坐於榻上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