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裏的女人(2 / 2)

秦婕妤眸子一沉,道:“你說。”

我將薑氏一事細細說出,秦婕妤波瀾不驚地聽了半晌,隻示意眾人退下,方低聲道:“薑氏是犯了陛下的大忌了,千不該萬不該,那天燈不該落到合歡殿。”

合歡殿?我心裏一顫,試探著道:“可據我所知合歡殿並無嬪妃居住啊。”

秦婕妤歎口氣,望了望窗外道:“冬日梅園三輪玉蝶開的最好,你可聽說過玉蝶梅的一個傳說?”

我搖頭,秦婕妤娓娓道來:“相傳玉蝶梅的花葉原為一對天神,因違背天規被貶為玉蝶,同株為花卻花葉永不相見。在咱們宮裏,其實也有這樣一對玉蝶。”說罷頓了一頓,“合歡殿裏的確並無嬪妃居住,可裏麵住的,卻是陛下心裏最說不得的人。”

我無言,隻驚得目昏花而不能眨,舌翹起而不能放,須臾方道:“怎麼從未聽人說起過?”

秦婕妤輕輕取下發間的鎏金如意梅花讚,歎息道:“當年陛下隻有十六歲,我剛成為太子良娣不久,紀氏是陛下身邊的一位宮人。一個是情竇初開,一個是血氣方剛,難免日久生情。隻是先帝病中親指了當今皇後為太子妃,陛下雖不甘卻也反駁不得。且先帝素來最怨恨皇子與宮人曖昧糾纏,又幾欲改立定陶王為太子,當今太後費盡心思才保住陛下的皇位。不久先帝駕崩,陛下登基執意改立紀氏為後,太後顧忌先帝和天下悠悠之口自然不許,便下懿旨將紀氏賜死。陛下以死相逼,太後這才肯退一步,將紀氏幽禁終身不得出。合歡殿的匾額,是紀氏幽禁那日陛下親手題的。”

默默聽秦婕妤說完,我心裏已是驚訝、羨慕、慨歎百感交集,我竟不知劉驁曾有過這樣一段轟轟烈烈的過往,難怪劉驁自那夜便獨自歇在清涼殿。既是劉驁剛登基那年便已幽禁,算來也有十幾年了。而薑氏的天燈隻是燃著了牆角的枯草,劉驁便怒發衝冠執意將其杖斃。素日裏的情分與小公主加起來,都無法與一個十多年未相會的女子相較,可見她在劉驁心中的地位彰明較著。

我忽道:“紀氏可是傾城之色?”

秦婕妤搖搖頭:“不過中人之姿。”

“那可有甚讓人愛憐之處?”

秦婕妤淡淡道。“也沒有。”

我頷首。不知怎的,我心裏突然湧起一抹強烈的嫉妒。雖出身卑微又從未有過名分,更被迫與劉驁生兩地相思不得團圓。可歲歲合歡,劉驁的心意是這樣終始一貫,雖從未宣之於口,卻也必是不思量,自難忘。

見我愣神,秦婕妤悄聲道:“這是宮裏的大忌諱,一來是所知者並不多,二來是即便知曉,這後宮是非之地,也隻能三緘其口。我本不該說與你聽,隻是這是陛下的最痛處,他日若有人借此做文章,你不明就裏恐遭毒手,這才肯多一句嘴。”

“嬪妾明白。不過從前在宮外總聽人說,宮裏的孩子難將養,胎死腹中年少夭折者不計其數。夫人皇長子侍奉在側自然是福澤深厚,而薑氏既能平安誕育公主,必也是有些謹慎心思在的。如今公主尚幼,薑氏自保尤嫌不足,怎的還這樣糊塗,會冒險做這僭越犯上的事,豈不引火燒身?”

秦婕妤望了我一眼,道:“薑氏這一胎生的確實不易。許是一念之差,許是被人利用,永巷的利害關係說不清道不明,我今日已經說的夠多了,你剛入宮,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說罷又略說了幾句話,秦婕妤便要回宮,我起身送至正殿門口,卻不覺佇立半晌。

“雨中風涼,夫人快些進去吧。”青蓮道。

“紫薇依舊麼?”我淡淡道。

青蓮躊躇道:“花瓣是被打下了一些,夫人方才不是問過了,怎麼又問?”

我卻擺手,苦笑道:“紫薇依舊。”

斜風細雨不須歸,我終於明白那夜劉驁會什麼會有如斯淩厲的眼神,為什麼那夜之後便少來後宮。或許從一開始,我在他心中便無法與紀氏相較,又何來綠肥紅瘦一說呢?雨中的紫薇應與我一樣,是哀怨又彷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