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撫了撫琴,這琴音如深山秋譚水落的聲音一般清脆,如晴日裏的月亮一般透亮,重音時如別無雜聲的山中水濤,輕音時如重巒疊嶂的山穀回聲,情不自禁道:“果然是極好的東西。隻是陛下總賞賜臣妾,倒讓臣妾覺得愧領了。”

“你倒還知道愧領,朕前兩日剛賜你的常黃禦藤席和羊脂白玉象牙柄團扇,本想著給你消暑,你卻一轉身便送給了怡靜,當真是舍得。”

“臣妾也是得知婧娥夫人有孕高興壞了,隻想著不能讓腹中胎兒遭受暑熱之苦,便也沒考慮這些。”

“怡靜現下身子重些,用些好東西也是應該的,你能有這份心思實屬不易。隻是那禦藤席實在難得,本都是盡著太後、皇後宮裏的,現今你既贈與怡靜,隻怕一年半載也到不了上供的時候,朕過會子便讓劉德勝將清涼殿的先給你拿了去。”

“現下正是遍地生津的時候,臣妾不敢讓陛下龍體受損。”

“合德是嫌朕用的時日久了,這禦藤席古舊了麼?”

見劉驁有意激我,我也不再推辭:“有陛下時刻掛念著,臣妾哪裏會不知足。”

“來,為朕彈奏一曲罷,也試試這琴是否稱手。”

我也不推辭,隻輕攏慢撚,便有龍言鳳語絲絲嫋嫋溢出,悠揚繚繞,宛轉清越,如黃鶯出穀,乳燕歸巢,雲起雪飛,弦弦清心。

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曲罷收音,劉驁卻還沉浸其中,未曾發覺。良久,劉驁才又攬過我,道:“朕竟還不知合德有這樣好的琴藝,子曰‘三月不知肉味’,朕今天這才見識了。”

“隻是一曲《弄梅》罷了,陛下這樣謬讚臣妾,臣妾會渾忘了自己是誰。”我微微掩麵,道,“時辰不早了,陛下今日不是要去鳳凰殿麼,快些去罷,別讓王姐姐等急了。”

“可朕今日乏的很,不如去蘭林殿,倒也近些。隻是永巷宮殿多以香草命名,‘蘭林殿’三字配你實在太俗,朕想著,既然蘭林殿地勢稍高,門口又有兩株經年紫薇茂盛挺拔,不如便改為‘紫薇台’。聽聞紫薇在民間象征‘沉迷的愛’,如此也正合朕的心思。”

“紫薇台?”我默默想著,心裏也是滿意,卻道,“陛下有心,臣妾很是喜歡。隻是紫薇台雖近,可臣妾還什麼都未準備,不及鳳凰殿,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劉驁微微歎了口氣,道:“你呀,總是顧著別人,什麼時候也想想自己?”

“陛下若真是想念臣妾,臣妾明日在紫薇台等著陛下便是了,可今日陛下既已許了王姐姐,便別讓她空歡喜一場了。”勸了許久,劉驁這才應承著,將我送回紫薇台,這才去了鳳凰殿。

回宮之後,我臥在劉德勝取來的禦藤席上,上麵還有清涼殿裏龍涎香的味道。我反複回味“紫薇台”三個字,心下隻像飲了蜜一樣的甜。

“夫人。”錦瑟匆匆入內,道。

“馬婧娥可有遷怒於你?”我輕輕擺弄著琴弦,低眉信手續續彈,自是說盡心中無限事。

“婧娥夫人對奴婢甚是客氣,還讓奴婢轉達對您今日禮物的謝意。”

“人人都道成了母親的人便會溫和些,現下看來果然不錯,看來昨日我費心讓太醫檢驗,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聽聞馬婧娥果真轉了性子,我心下也鬆快了不少。

“奴婢拙見,夫人還是當心些。”錦瑟走近了些,與我輕聲道。

我這才將目光從琴上移開,抬眼瞧了瞧錦瑟,道:“可是發現了什麼?”

“奴婢隨斂素去披香殿,卻見斂心在殿外草叢中不知鬼鬼祟祟倒了些什麼。待奴婢出來之時特意去察看了一番,竟是一些湯藥。奴婢偷偷取了些藥渣,還來不及到太醫署問過太醫。”

“一切等問過太醫再說吧,許是咱們多心了呢。後日便是七月十五,可要仔細準備著,萬萬不能出了紕漏。”我淡淡道。七月十五闔宮祭祀宗廟,是孝武皇帝時便有的規矩,陛下攜皇後祭典,永巷所有嬪妃悉數到齊,我初次敬神,更是出不得一點岔子。

到了七月十五這日,夜漏未盡三刻,東方剛剛泛白,隻聽得宮外三聲悶鼓,錦瑟便喊我起身,梳洗完畢,便仔仔細細地為我換上純縹淡青色紗榖祭服,上刺翟鳥紋,稱“翟衣”,衣內綴一層白色夾裏素沙以襯紋彩。再綰拋家髻,簪點翠嵌寶大發釵、鎏金穿花戲珠金簪、紅翡滴珠鎏金步搖共計三支,紺繒蔮,黃金龍首銜白珠,魚須擿,長一尺,為簪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