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這才覺得身子稍稍鬆快些,緩步坐了下來。

“怎麼姐姐隻去椒房殿請了個安,臉色便這樣差?”我見飛燕氣色不甚紅潤,便擱下了竹簡。

飛燕亦往火光處挪了挪,輕歎口氣,道:“如今我是愈來愈不敢往椒房殿去了。”

“可是方才皇後難為姐姐了?”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乃永巷之主,我又是皇後舉薦給陛下的,皇後怎會容不下我。隻是後宮個個兒都是多事兒的主,指桑罵槐,讓人好生不舒坦!”飛燕說著,發梢亦隨著身子微微顫著,像平靜的湖麵突然拂過丟進一個小石子,聲音不大,但總歸讓人不痛快。

我沉默了一會子,方道:“老子曰,‘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為淵驅魚為叢驅雀並非上策,趁陛下祭天這個空當兒與姐姐作對之人,心思必然淺薄,難道姐姐還會為鄭姬之徒掛心麼?”

“隻恨父親軟弱,不幫咱們出口惡氣。”一提到童年的舊事,飛燕總是氣不打一處來。

“從前我也隻覺父親膽小怕事,長大方知父親苦心。我們也是聽了父親的話,一直隱忍著,這才有了如今的出頭之日,父親能短短幾年成為公主府的家令,想來也是有些學問在裏頭。”

“原以為隻有我愛念舊,怎麼你竟也念舊起來了。”

“不是念舊,是有些害怕。”

“怕什麼?那鄭姬早已嫁做人婦,我們也入了宮,已是後會無期了。”想著昔年舊事到底物是人非,飛燕便寬慰些了。

“罷了。今日是誰為難姐姐?”我話鋒一轉。在公主府中,舞姬間嫉妒爭鬥尚且如此,如今處於這高牆之內,三千佳麗圍繞一人打轉,想要遺世獨立又談何容易,可這番話,即便讓飛燕知曉,也隻是徒增一個人的恐慌。

“馬婧娥仗著自己位分高,又有協理永巷之權,言語間夾槍帶棒,薑長使、周五官亦跟著附和。”飛燕怏怏道。

我對宮內嬪妃等級還不甚了解,隻道:“馬婧娥在陛下麵前可還得臉麼?”

“聽說她是陛下為太子時的孺子,父親位居禮官大夫,是個掌管太常禮儀的散職。陛下念她入宮已久,讓她幫襯著皇後娘娘協理永巷瑣事。隻是性子急了些,不像是個好相與的。”

我皺了皺眉:“宮裏其他的妃嬪,你也細說與我聽聽。”

“皇後娘娘端莊持重不必多說。秦婕妤是大皇子的母親,幫皇後協理後宮,也是這飛翔殿的主位夫人,好說話的很。王美人是大司馬的嫡女,太後的親侄女。班美人通曉政史,賢德大度,一向得人敬重。顧八子也是陛下為太子時的老人,是長公主的生母。後宮女子眾多,不是一時半刻說得清的,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莞爾一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飛燕在火爐邊暖的久了,仿佛覺得有股熱氣從手裏沿著身子跐溜鑽到心窩裏去了,好生煩悶:“如今我是沒有這樣好的心思,不能與安世哥哥攜手,還有什麼好追逐,隻盼能平靜度日,了此殘生罷了。”

明晃晃的素銀碗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卻沒有輕煙散著溫熱。我聞言,直盯著茶碗惆悵半晌,良久才挪了挪,道:“這杯茶已倒了許久,任憑放在火爐邊暖著,也終是要涼的。”

“若是把茶碗放到木炭之上呢?”

我也不語,隻起身端起茶碗,用炭鉗夾起置於火爐之上。不消一刻,嫋嫋熱氣便舞起了魚腸,方道:“姐姐隻見到了茶水暖了,卻忘了素銀的茶碗被火一灼便會滾熱,欲飲這碗茶,便要忍受錐心之痛,待痛的受不住了才打翻茶碗,茶濺了滿地,徒增傷感,結果卻還是一樣的。姐姐驟然得寵難免成為眾矢之的,任憑做的如何周全,總不能一絲錯縫兒也不讓人拿住,安世哥哥已成過去,你卻得善自珍重才是。”

飛燕定定望著,不再反駁,隻是歎氣。

我喚了秀琴進來收拾茶碗,哪知秀琴一個不留神,茶碗翻滾著落了地,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宮裏顯得格外刺耳。

“姐姐沒傷著吧!”見茶水濺到飛燕足邊,我心裏也是一緊。

飛燕從皇後宮裏回來,心下本就委屈,又聽了我的一番告誡,心裏也為慶安世和自己的命運憋著一口氣,趁秀琴打翻茶碗,便將方才的一股子煩悶全都倒了出來,聲音也不禁提高了幾分,怒道:“你是怎麼做事的?”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秀琴亦是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姐姐沒傷著便好。”我長舒了口氣道,又瞥了秀琴一眼,心下亦明白她也是無辜的很,便又道,“貴人沒有怪你,快下去罷。”

秀琴這才如獲大赦,趕忙退下了。

此時,錦瑟卻匆匆走了進來:“啟稟貴人,披香殿的斂素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