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心事,三日過得自然快些。飛燕聽聞我欲往梅林也想同去,隻是因著需避風,便吩咐了錦瑟、秀琴跟著。

我一路走著,甫進上林苑,便洋洋灑灑飄起雪片子來。想起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我的興致格外好,便令錦瑟、秀琴在亭內候著,也不撐傘,獨自走過那縱橫交錯的苑間小路,玉屑似的雪末兒簌簌地落在身上,踩在整個冬日的積雪上,腳下咯吱咯吱的響。

才見嶺頭雲似蓋,已驚岩下雪如塵,眨眼間,我的鬥篷上已落滿了雪片子。我微微一抖身子,雪末兒隨微風拂過,別有一番遺世獨立之感。

倏地,我隻覺有陣陣清香撲鼻而來,順著香味去尋找芳香的源頭,卻是梅枝俏,與紛紛絮舞,抖盡妖嬈。撲麵而來的是一股子濃濃的清香,直滲入人的心肺。見著眼前這樣好的景致,我亦歡喜的緊,不禁輕啟朱唇,唱道:“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正唱著,卻有一男聲遠遠相和:“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亡!”

(與上句合意為:終南山上有什麼?有山楸來有梅樹。有位君子到此地,錦繡衣衫狐裘服。臉兒紅紅像塗丹,那是我的君王啊。終南山上有什麼?有棱有角地寬敞。有位君子到此地,青黑上衣五彩裳。身上佩玉響叮當,到壽命終結也忘不了。)

我一驚,知是高歌惹來的麻煩,忙緩緩上前,恭敬行禮道:“奴婢參見陛下。”

良久,方聽到:“你怎知是朕?”

我隻覺來人聲音有些耳熟,不過天氣太冷,聲線中夾了顫抖卻也不分明。隻是膝蓋嵌入雪地裏,刺骨的涼意將我的心神強拉了回來,不禁打了個寒顫,也不敢抬頭,隻道:“奴婢不敢欺瞞陛下,是陛下的歌聲。”

“怎麼歌聲竟也有主人麼?”

好在聽飛燕講過當今陛下乃和善之人,我這才穩了心性,道:“歌聲自然本無主,隻是奴婢見到雪梅歡喜隨口吟唱,可除了陛下,宮內還有誰敢應和此曲,豈非大不敬。”

“平身罷”。陛下說著,竟要來扶我。雖隻跪了片刻,可梅林積雪太厚,雙膝亦難免有些發麻,又猛的被這麼一扶,我腿上力道不逮,便作勢要跌倒下去。他趕忙上前扶了一把,我便正撞入懷中。

我心裏害怕,連忙掙脫,抬眼心裏卻更是一緊,分明是他!

“你?……你是陛下?”

他卻淡然:“朕並非有意欺瞞,隻是若告訴了你,免不了你也像她們一樣奴顏婢膝,朕不願看你這樣。”

我微微動容,心下卻仍疙瘩著,道:“陛下是否一早便知我的身份?”

他卻一笑置之,隻道:“雪大了,朕送你回去罷。”

我連忙退後兩步,微微屈膝道:“奴婢不敢。”

“原來你想變成雪人,那容易,朕便把你擺在上林苑,供未央十三宮一觀。”他笑著說罷,便踱步走了。

未央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中安台。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我一愣,卻也在後麵跟上了。

因著雪下的大,又說話耽誤了好一會子,雪壓下了不少花瓣,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踏入雪裏,隻覺腳下一絲絲涼意直侵入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腳步也不由得慢下來。他也愈走愈慢,直至與我比肩,我知他在將就我的步子,他卻不容我掙脫,便橫抱起我。經過留音亭時,錦瑟、秀琴還在候著,他吩咐秀琴把傘留下,便打發二人離去。

這樣,一雙深深的腳印便在上林苑蔓延開了。

“陛下請放奴婢下來,恐怕明日整個未央宮的人都將在背後指摘陛下。”經過永信宮時,我心下始終窘迫,便斟酌著道。

“怎麼朕抱自己喜愛的女子,還要受到宮中諸人詬病麼。宮中人閑,讓他們盡管嚼舌頭去,朕不在乎。”他抱得緊緊的,並不欲放手。

我心裏一軟,眼眸微垂,卻倔強道:“可奴婢在乎。”

他微怔一下,抱著我從永信宮的白玉石階拾級而上,在廊前將我輕輕放下。憑欄望了望銀裝素裹的上林苑,淡淡道了句:“做朕的女人可好?”

我本在廊下抖雪,聞言又是一驚,隻深吸了口氣,恭敬行禮道:“還請陛下為百年聲譽思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