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慶安世訣別之後,公主與義父再讓我出府去,我隻稱身子不爽利百般推阻,好在表哥打小心疼我,總是替我圓場,公主雖有些不滿,卻也並未宣之於口。算算日子,轉眼飛燕入宮三個多月,卻是音訊全無生死不知,我已是自顧不暇,卻還要替她擔憂,日子實在難過。
好在剛進正月,年味兒還沒散淨,公主暫且顧不上我。這日我正在屋內撫琴,表哥卻匆匆進來與我說,飛燕在宮內一路從七子晉為八子,現已居十三等爵,視千石俸祿,比中更。如今陛下也要以八子之禮召納我入宮,肩輿已在門外等候!
我一驚,心裏卻也高興。我一直擔心飛燕放不下安世哥哥刻意避寵,可現下飛燕能央得陛下接我進宮,必是得寵無疑了!況且我實不願與飛燕分離,雖聞宮中險惡,我卻也還是要去助一助她的。便叩別公主與父親,略作收拾便上了肩輿。
因姐姐入宮時位分未定,便是以娛靈之禮輪車迎入宮中,如今一人得寵雞犬升天,我的肩輿自然也格外體麵舒坦些。其時正是冬春之際,屋外北風呼嘯的緊,而我定定望著眼前的這座肩輿,卻是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四個輦夫簇擁著,見我靠近,立刻恭敬地向我行禮。轎廂四周圍飾以絹製幃幔,上刺梅花暗紋,坐上去隻覺溫暖如春,輦夫疾步如飛,肩輿平穩至極,隻覺片刻便到了未央宮。
這時,我卻想到了鄭姬,那個八年前在陽阿公主府嘲笑我與姐姐的女人。那還是我和姐姐剛入陽阿公主府之時,那時,我還以為公主府中的參天竹林、小橋流水便是世上最美的景色,從小貧寒的我們,還從未見過如廝恢弘精致的私家園林。
當初陽阿公主讚姐姐一句“體態輕盈,頗有天賦”,飛燕便成了陽阿公主府眾多舞姬中的一人,我也因容貌姣好而得公主青睞,著人教導詩書禮樂。隻是公主府中的日子雖然簡單,卻並不平靜。由於公主府的歌舞伎眾多,公主自然不能一一顧得。況且我們入府最晚,又因著是家令的女兒,明裏暗裏眾人對我們的嫉妒之行不少,不過維持表麵和氣罷了。
那日,飛燕正在院子裏練習師傅白日教的翹袖折腰舞,卻因根基太差總也練不好。正值懊惱之際,一陣尖銳的笑聲刺入了我們的耳朵,原來是幾個舞姬迎麵踱了過來。
“這不是趙妹妹麼?怎麼這麼晚還在練舞,真是好生勤奮!”為首的鄭姬故意高聲強調了“勤奮”二字,麵兒上是對飛燕的讚美,暗裏卻是在譏笑飛燕愚笨,隻得漏夜練習。
飛燕豈會不知,隻是鄭姬年方十四,是眾舞姬中的翹首,不僅容貌出眾,舞姿更是優美動人,仗著自己鶴立雞群,一向囂張跋扈。飛燕不想與之針鋒相對,隻兀自練舞,我也並不言語。
鄭姬見我們並不理會她,麵子上掛不住,更不肯罷休,道:“姐妹們,我進公主府十年,竟還不知這翹袖折腰舞還能跳的這麼難看,你們說當真是我孤陋寡聞了麼?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哈哈哈……”鄭姬說罷便大笑了起來,其餘兩個舞姬亦不禁掩麵而笑。
飛燕本想息事寧人,但驟然受辱心下實在不甘,便道:“這位姐姐說話好不客氣,我們同為公主府的舞姬,都深知彼此的苦楚,應該互相幫助才是,姐姐何必還要來仗勢欺人!”
“仗勢欺人?仗勢欺人的恐怕是你吧?別以為你是家令的養女就能爬到我頭上來了,更何況隻是養女,並非親生,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姿態,隻有我才是公主府最好的舞姬,你隻不過是個野種,竟然也妄想飛上枝頭麼!”
飛燕的眸子裏有淚水在打轉,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表情,鄭姬卻滿是厭惡的神色,還想再說什麼,後麵的一位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襟,她才憤憤離去。
鄭姬實在欺人太甚,又不好驚動公主,我便私下將此事告訴了父親。哪知父親也有難處,鄭姬是舞姬中數一數二的角色,若是得罪了她,待她出頭那日怕要受到她的刁難。父親雖也憐惜飛燕所受委屈,可為長遠計,也隻好勸我們暫且忍耐。可飛燕實在心火難消,父母在世時,就因著家境貧寒,處處受人欺淩。好不容易到了公主府,還以為能過上平靜的日子,沒想到也是暗潮洶湧!可我們二人人微言輕,除了父親,又有什麼依靠呢。在這樣的排擠中,我與飛燕掙紮著度過了四年,直到鄭姬入了衛尉大人的眼,成為衛尉大人的二十三房小妾之後,才得以結束。
此刻我坐在八子規製的肩輿中,想起鄭姬,格外思緒。和飛燕先後入宮,互相照應,不管日後是榮是辱,想來總比做二十三房妾侍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