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方的四月,乍暖還寒,冬天並沒有完全過去,
早晨六點鍾了,天還黑黝黝的。
一家人中,起床最早的總是媽媽,特別是這些日子,她就像鍾擺那樣的準確,每天時針剛指到六點,她便在廚房窸窸窣窣地忙開了。
兒子林峰已經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了,再過幾個月就要考中學了。從這個學年一開始,家庭氣氛就明顯地變得緊張起來。事情是明擺著的:考不上重點初中就難於考入重點高中,考不上重點高中就更難於考入大學,考不上大學,就沒有職業保障。一想起那些遊來蕩去的待業青年,媽媽的後脊梁就發涼,於是,全家就處於一級戰備之中了。
學校更是總動員,一年一度,對學校來講,這也是最較真的時候。六年級各班早早換上了最強的把關老師。林峰他們班就由經驗豐富的黃老師來當班主任。黃老師年歲不算大,今年才四十三四歲,但已經連著當了四年的把關老師。由她“把”出來的學生;確實不同凡響。她帶的班級平均考分總要比其它班高出一截,這使她在校內外享有很高的聲譽。聽說有她出山,一直把心提在嗓子眼,一心望子成龍的家長們,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但他們隨即更積極地行動起來,協助老師,督促孩子,四下活動,探消息,找篇子,對孩子進行課外輔導,這情景就跟打仗一樣,不身臨其境是很難體會的。
每天早晨七點一刻到校早自習,也是這個學年來新加的。
現在已經六點半了,早飯已準備停當,該叫林峰起床了。
媽媽走到床邊,見兒子還睡著,像小狗似的擁著被子睡得真香。他那剛開始伸個兒的身子躺在床上,越發顯得細而長了,她輕輕拂開蓋在兒子臉上的枕巾,卻不忍去推醒他,她發現兒子瘦多了。
兒子太累了,昨天夜裏十一點半才上床,七個小時的睡眠,對緊張地學習了一天的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爸爸穿戴完畢,見媽媽愣愣地站著,奇怪地問“怎麼不叫小峰?都幾點了?”
“你看!”
爸爸捧著毛巾,探過頭,見兒子小鼻子一扇一扇的憨睡相,也不由得心疼起來。兩人默默地站著,誰也沒再說話。突然,兒子翻了個身,小床“吱”地叫了一聲,接著又沉寂了。媽媽回頭去看爸爸,爸爸卻不看她,去看桌上的鬧鍾。
秒針“嚓嚓嚓”地走著,它的腳步總是那麼堅定、從容。
爸爸彎腰把拖在地上的被子撩上床,不想兒子卻一骨碌坐了起來: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含混地問“媽,幾點了?”
“還不到七點呢。”
“七點!”兒子驚慌地抬起頭,“快七點了?”
他光著腳跳下床,胡亂地把毛衣、背心,往身上套。
媽媽一邊手忙腳亂地幫他找衣服,一邊叨叨道:“別慌,別慌,來得及。”
兒子卻惱火萬分:“都怪你,都怪你。”傀把頭套進毛衣,猛勁中毛衣怎麼也拉不下來,急得他直跺腳。
爸爸、媽媽齊伸手,好不容易才幫他穿戴停當。
“快吃飯!”
“不,我還要去叫張建宇呢。”
兒子背起書包就要往外奔,爸爸眼急手快,揚起手上的毛巾,三把兩把給他洗了個囫圇臉,媽媽迅速地雙手一碾,隨即把碾開的香脂拍到了兒子臉上。
林峰才不耐煩這些事,臉髒點怕什麼,讓風吹裂了怕什麼4黃老師說,這幾個月就得肯吃苦。他奪路而走;爸爸、媽媽緊追不舍,一左一右地跟在兩旁,把裹好的麵包、香腸塞進了他的書包。
城市醒過來了,天空還灰朦朦的,沒有亮透。雖然上班的高峰還沒到,馬路上已擠滿了人。這個城市太大了,許多人從家到工作的地點,往往要走一個對角線,橫穿過整個城市,為了不遲到,不能不起早。
自行車爭先恐後的“滴鈴鈴”聲響成一片,在匆忙穿梭的人群中,兒子沒長成的窄肩膀,顯得格外單薄。於是,他背上那隻裝得鼓鼓的黑書包也顯得格外醒目。爸爸、媽媽並排久久地站在窗口,望著兒子漸漸地走遠了的背影,是酸?是甜?是辣?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他們心頭慢慢地擴散開來。
林峰幾乎是一溜小跑,沒辦法,時間不早了。他穿過大街,拐進一條胡同,再繞過那個小花池,停在了一幢二層灰磚樓房前。顧不上喘口氣,他把書包一聳,仰起臉,把手卷成喇叭筒,拉著長聲喊了起來“張一建一宇一!張一建一宇一!”脆脆的童聲像一根銀亮的絲帶,在清晨的氤氳中飄忽。
周圍人家都熟悉這個聲音,幾年來,隻要是上學的日子,不論是嚴冬還是酷暑,這個執著的小家夥天天都來這兒呼喊他的夥伴。這聲音似乎就是童年的注解,它使那些成年人不由得從心底泛起一種甜甜的情感,憶起自己已逝去的年華。
但今天,林峰幾聲喊聲過後,張建宇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蹦出,樓門口走出來的是胖胖的張建宇的媽媽。!
“林峰嗎?”她笑著說,“建宇走了。”
“走了?”林峰感到很意外。
建宇媽媽好似有點抱歉:“他剛走一會兒。”林峰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我媽媽沒早點叫醒
我。”
“沒關係……沒關係。”建宇媽媽想了想,還是說了,“以後你就不要再來找建宇了。”
“為什麼?”
建宇媽媽顯然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不不為什麼。是這樣的,這樣太浪費時間了。”
“沒關係,”林峰說,“反正我順路。”
建宇媽媽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林峰早背著大書包跑遠了,她隻得“嘿”了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時間真不早了,林峰沒想到還有和自己一樣晚到的人在校門口,林峰碰到了同桌李莎。這是個長相甜甜的小姑娘,她愛唱愛跳,早幾年一直是眾人矚目的中心電視台錄相,少先隊文藝彙演,全校大會的司儀,、都離不了她。在同學們的印象中,她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像隻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她是他們班的驕傲。但是,曾幾何時,這個得寵的小公主落難了。她功課一般,特別是數學更顯得吃力,現在已經是六年級了人們對她的要求變了,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以前很難聽到的訓斥,現在幾乎成了家常便飯。有時她也感到納悶,老師,還有爸爸、媽媽,怎麼也像過家家一樣,說變臉就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