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月溪橋上,麵朝靈泉,輕輕閉上眼睛,細細感受這靈氣噴湧的泉水底下那美妙靈動的一麵,荷挺美徑直,荷花細膩溫潤,荷葉肥厚寬闊,荷之內心淤泥深處,耦雖千瘡百孔卻也耦斷絲連純白通透。那一尾精神抖擻不願入眠的小魚依然歡快地在荷徑間穿梭,搖頭擺尾,無拘無束。河草幽幽,湖石錯落,煙朦水氣中,湖底那萬千曼妙的生命無不在快樂地向我招手,我心陣陣為之雀躍,心之歸處,盡在此處……撲通一聲,毫不留戀,輕靈的身體穿透荷葉,湖水清冽一下子包圍了我……

鐵騎嘯嘯,鎧甲錚錚,耳邊似真似幻一陣戰馬渾厚的破風聲席卷而來。身子微蕩,陣陣踏破千山萬水的雄渾氣勢仿若一下子踏在了心上,鐵騎如刀撕開了沉重混沌的眼眸。睜開眼,鼻間一股騷味,身上粗糙的黑絨氈毯破損的一角被剛剛疾風而過的鐵騎掀開,陽光如醉,一下子揉進眼裏……我一下子緊閉上雙眼,放任六識輕輕感觸,身子如萍,搖搖蕩蕩,身下似硬似軟的粗布袋子好象裝滿了堅實的糧食,身邊撂起的都是高高的粗布袋子,身子被輕輕凹在其中,前方馬蹄清脆和緩,一曲老調含糊不清地吟唱間或還不時夾裹著飽滿的酒嗝……睜開眼,側轉頭,路邊柏楊挺直,綠樹成蔭,遠處青山流碧,禾田層層,風景幽幽倒退中,我亦反之輕輕前進。心裏一明,知道自己不是在陰曹地府幽幽冥道上,而是行進在山村野廓的悠閑馬車上。

心裏一歎,看來今生受得罪還沒夠,閻羅王沒有收下我。於是,我輕輕掀開潮騷濃厚的氈毯,輕輕直起身子坐起來。回轉身,一白發老翁正醉態恣意地坐在車轅旁,東倒西歪,粗啞的嗓子滑出的一曲鄉間老調似是催馬的鞭子,前方,一匹橙白兩色花斑大馬正悠閑自在地行走在靜幽古道上,黑色的馬尾左右搖擺恣意輕狂,皮毛橙白油亮,顯得體闊膘肥,神采奕奕。一人一馬,一老一少,曲調和著馬蹄聲奏出了和諧閑適的生活韻味。我心空茫,眼神幽幽,突然一聲馬嘶,前方橙白大馬突地轉過頭來,頂上甩著一綹黑毛,兩眼晶瑩閃亮,望著我神情調皮好奇。我心一驚,那雙純淨琉璃清褐色的通透眼眸似是望進了我的心裏,若不是頭腦還有幾分清明,我會覺得那是一個天真淘氣被大人鎖在院中的孩子,頭插在野花爛漫的籬笆牆縫裏好奇地向外偷偷張望,可是村中來了衣飾奇特的陌生人?還是久不到來的滿身掛滿稀奇古怪物品的貨郎?那份調皮讓我心不由一笑,明明是一匹馬,卻表情如此豐富可愛,似是精通人性。望到我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些氣悶,它突地一轉大頭,打了聲響鼻,便倏地停住腳蹄不前了。車轅的老人一歪身子,想都沒想便一巴掌甩了過去,馬屁股上頓時一聲脆響,它挪動了幾步,搖頭擺尾,噴著響鼻,任性般地站在原地不動。老人睜開混濁雙眼,嘴裏嗔怪著,“花皮,你又使什麼性子,怎麼不走了?”橙白大馬似是聽懂了老人的話語,長嘶一聲,轉過頭,不停地朝我搖晃,那意思不言而喻。老人一怔,似是明了地轉過頭,望到我,嗬嗬一笑,嘴裏趣味著,“喲,你小子總算醒了?”“老伯,是你救的我?”我聲音嘶啞粗咧,“嘿,我可沒救你,若不是花皮精怪,你止不定還要在湖裏漂多久呢。”老伯粗飲了一口酒大咧咧地道。我不明所以,知道老人嘴裏的花皮指的便是橙白大馬,可怎麼也想不出它會怎樣救我?“怎麼,你竟不信?”老人見我皺著眉心疑惑道。我臉上一窘,沒有說話。“嘿,你還別不信,花皮可不是普通的馬,別看它樣子醜,心思比人還精呢。”老人說著非常憐愛地拍拍它肥碩的屁股,花皮一陣亂躲亂跳,轉著頭,樣子非常不屑!我立時明白,它是嫌老人說它樣子醜。我心好笑,它的心思表情竟如人一般玲瓏剔透。

“今天因想趕在開城門時第一批出城,所以天不亮我們便在城裏晃蕩。那一刻,花皮長嘶一聲象瘋了一般往前跑,任我怎樣拉扯韁繩都沒用。好家夥,從沒見它這樣,當時就把我嚇蒙了!無法,隻好任由著它往前跑。還好,奔到月溪橋邊總算停下來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這家夥便刨著蹄子急躁地想往湖裏竄,我心一驚,急忙拉住韁繩,心想,莫不是這湖水裏有什麼蹊蹺?於是,我安撫下它便急急奔到湖邊,定睛一看,心大駭,湖心泉旁,稀疏荷葉間竟生生漂浮著一個人……當時我就急了,這可是人命關天,可老漢我又不會水,站在湖邊上竄下跳一籌莫展。這時,花皮卻用嘴撕扯著我的衣衫,似是要我解開韁繩……這家夥真是好樣的,這麼深的湖水竟然來去自如地把你給馱上來了……說來也怪,也不知你在湖裏漂了多久,渾身濡濕冰冷,鼻息間卻蘊著一絲溫氣,竟是還活著。我當時心裏一喜,使勁全身拍打著卻怎也叫不醒你,於是,我便把你放到車上,拉回街區找了幾個醫館,卻怎也砸不開門……唉,無法,知道你還活著,深更半夜的,也隻好把你拉著出城了。我心琢磨著,反正府裏大少爺醫術高明,總能有辦法把你叫醒,醒後再轉告你的家人也不遲……”老人絮絮叨叨一番話,我卻聽得百味陳雜,萬千滋味湧上心頭,感激地望著橙白相間的大高馬,那一刻,覺得它是如此的親切可愛,如家人一般濕潤,心底湧起一股熱流,聲音哽咽,“花皮,謝謝你……”它一聲嘶響,晃動著大頭,望著我,那樣子竟得色驕傲豪爽至極!老人哈哈一笑,“來,小子,坐到前轅來。”我輕輕掀開身上的氈毯,慢慢爬到前轅,緊挨著老人坐下,老人遞過一個幽黑的酒壺,“叫我顏伯便好,來喝兩口暖暖身子……”我接過,仰頭一灌,酒醇厚濃烈,在心中突地竄起一股熱度,心裏一燒,全身所有的感覺便一下子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