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兒架攝像機像大炮筒似的對著T型舞台不停推拉搖移,繽紛的燈光下,黑洞洞的鏡頭泛著幽幽的光亮,數十名記者將T型台前有限的空間占得滿滿的。記者身後擺著兩排長桌,分別寫著評委和貴賓的名字,具有此等身份的男女個個衣冠楚楚,目光炯炯地正視前方。

這是全國模特兒大賽武州分散區的比賽現場,今晚進行的是複賽,將決出進人決賽的前十名選手,T型台上,花枝招展的模特兒翩若驚鴻,音樂時而山呼海嘯般炸裂,時而雨夜滴漏般輕悠,繽紛的彩燈釋放著斑斕的光亮,劇場的氣氛給聲光烘托得十分火爆。

樂樂演藝吧外,春雨細如粉塵,一輛摩托車由遠而近,雪亮的車燈晃得門前的保安員睜不開眼睛,“什麼人呐,這麼脫?”一位保安員對另一位胖保安不耐煩的嘀咕。摩托車至近處停下,身材修長的楊棄從車上跳下來,他看上去十分神氣,懷裏掛著兩架照相機,穿著一件有無數口袋的背心,胸前掛著壓塑的黃色采訪證,氣喘喘地走進演藝吧,進門時,對門口的保安看都不看一眼,“神氣什麼呀,”手拎橡皮棍的胖保安嘀咕,“不就一破記者嗎?”

“你跟著進去看看,找碴兒修理修理他。”旁邊的一個保安員慫恿。

楊棄來晚了,演藝吧內爆滿,通往T型台的幣道給觀眾塞得嚴嚴實實的,他一連換了兒個方位都無法擠進前場,隻能在後麵踞著腳尖幹瞪眼,看到胖保安拎著橡皮棍走過來,他說:“這秩序太亂,你們該管管。”

胖保安湊近著他胸前的牌子看了一眼,“這場麵要管就得動粗,現在講究文明執法。”他手中的橡皮棍揮了一下,楊棄沒防著,給嚇得一跳,“還不是你們這些記者給攪的,開始還挺好的。”

楊棄說:“你意思是不該請我們來?”

胖保安說:“我不跟你說了,隨口說一句錯話讓你在報上一捅,我的飯碗就沒了。”

“還挺懂事的嘛。”楊棄笑了一句,又繼續找空子想往前鑽,找了半天還是沒著落,隻好從一側的旁門走了出去,外麵是一個種滿了花草的院子,他掏出手機撥號,一連撥了幾次都沒撥通他要接通的電話,隻好關了手機,隨便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有一扇窗子開著,能看到T型舞台的情景,但中間隔著冬青樹和花壇,他看左右無人,便跳過冬青樹,踩著草坪靠近窗戶,那地方正好是場內貴賓席的邊角,他趴在窗台上朝著舞台對了對鏡頭,效果不理想,便將相機收了。

“你是記者吧?”靠窗坐的是一個梳著大背頭的胖子,“怎麼不進來拍?”

“武州晚報的,來晚了,擠不到前麵去。”楊棄說。

“這個比賽組織有問題,記者都沒安排好,連無冕之王都不知道尊重,”胖子發了一句感慨,又建議說,“你爬進來,在我這邊擠擠。”

“謝謝,”楊棄回頭看了看,院子裏沒人,身子一躍,跳上了窗台,裏麵卻是滿滿的,胖子試圖給他挪個立足的位置都沒成功,“算了,我就坐在窗台上拍幾張,能交差就行。”

“看看,看看,我說他們組織不行吧,”胖子對他身邊的一個男人說,“把我們企業家不當數也就罷了,連記者都沒安排好。”

“行了行了,也就你趙老板愛挑刺,”胖子旁邊的那人說,場內光線很暗,看不清說話人的模樣,“我能有這麼個位置坐就心滿意足了,你看台上這些女人,個個跟仙女似的,看得挺清楚的。”

“眼饞了?散場了我找一個陪你就是了。”胖子說。

“莫瞎開玩笑,她們能看上我這土包子?”

“看你人肯定是看不上的,又老又醜,”胖子笑道,“可錢漂亮呀,你不是有錢嗎?”

“她們也肯為錢上床?”

“你瞧著吧,呆會兒還要上三點式呢?她們為什麼脫,不就是為了錢嗎,”胖子說,T型舞台上,模特兒穿著各色裙裝登場,“你瞧9號那小腰扭的,腰圍頂多52,那胸圍少說也有84,嘖嘖嘖,流口水了吧?”

“莫說是口水,就是下麵流水也白流。”胖子身邊那人笑道。

楊棄衝那人看了看,光線還是太暗,看不清麵孔,隱隱隻能看到那人有五十開外了,瘦瘦的。

“別太小看自己,隻要你出手大方,什麼樣的女人都能弄上床,”胖子說,“這T型台上走的女人價格是高點兒,一分錢一分貨嘛,你往她麵前放一萬,她可能看都不看你一眼,你往她麵前擺五萬,她可能就看你一眼了,你再擺上十萬、二十萬試試,這點錢對我們也就是談生意打一個折扣的事,對她們可是巨款——”

楊棄聽那倆人對話很不舒服,心想讓這種人來看時裝表演簡直是對美的衰讀。“喃晦晦,那人,”院子裏有人喊,楊棄回頭一看,好像是剛才見過的那個拎橡皮棍的胖保安,“說你呢,怎麼回事呀你!”

楊棄準備下窗,又忍不住拍了那胖子一下,“老板你不地道,看時裝表演沒你這樣看的,用眼睛剝人家的衣服。”

“用眼睛剝衣服?還是記者會說話,”胖子笑道,“你是搞攝影的吧,能不能抽個時間給我照幾張相?你要是照得好,我有生意給你做。”

“可以呀。”楊棄來興趣了,“什麼時候拍?”

“我這樣子蠻難照的,豬頭,非得懂藝術的來照不可,街上照相館沒一個人能把我照好,”胖子衝他一笑,遞過一張名片,“改天到天人時裝公司找趙總,趙總就是我,趙勇。相片要是照得我滿意了,我公司的廣告業務都歸你了,錢不是問題。”

“酶酶酶,那人,沒長耳朵是吧?”胖保安又在喊。

“那小子盯上我了,我得下去了,叫他來一棍子劃不來,好像還是帶電的,”楊棄接過趙勇的名片隨手往口袋一塞,也遞過去一張名片,“你們天人時裝挺有名的,有事打電話。”說著便跳下了窗台。

已經跳進花壇的胖保安又退了回去,在花壇外麵的路上候著他,楊棄看他手上拎著橡皮棍,沒敢過去,隔著低矮的冬青樹說,“我說哥們,怎麼老盯著我不放?”

胖子說:“過來,過來,都像你這樣兒,這院子還不成放牛場了?”

“對不起,對不起,也就想拍兩張照片,不是替你們宣傳嗎?不是你們老板三請四接的我還不來呢,”楊棄解釋,正說著,看到一個女人從旁門出來,他看著眼熟,便喊,“是辛經理吧,辛芸,芸姐。”他一連換了三個稱呼。

“楊棄,”女人走近,盯著他看了一眼,“你怎麼在這兒?”

“芸姐你怎麼回事,關手機幹嗎?”楊棄說,“來晚了,找不著位置,你這保安還老跟我過不去,差一點用電棍電我。”

“長眼睛要看事,這是楊記者,武州名記,”辛芸回頭訓胖保安:自己卻忍不住笑了,她故意把“記”字說成“妓”字,“你沒見他胸前的采訪證吧?我跟你們說多少遍了,有兩種人不能馬虎,記者,警察,怎麼不長記性,去去,這兒沒你事了。”

胖保安沒敢笑,唯唯諾諾地離開了。

“你訓人家沒道理,人家是忠於職守,”楊棄為胖保安抱不平。

“今天這保安大多是臨時請的,平時我哪需要這麼多戴大蓋帽的。”辛芸說。

“沒想到今天人這麼多。”

“還不是你們宜傳得好,你那倆哥們都來了,”辛芸說,“走吧,我領你到後台去。”

“還是芸姐會體貼人。”

“不是體貼,是巴結,”辛芸笑著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小屁孩兒,誰體貼你了?”

“別太敏感嘛,我體貼你一下你也不虧,絕對幸福,不信找地方試試,”楊棄怕再挨打,笑著閃開,“哎,袁明鏡今天表現得這麼樣?”

“這才是你最關心的吧?”辛芸說,“既然這麼關心,為什麼不來早點兒?”

“一個采訪,在郊區,市裏一個頭頭到鄉下看蔬菜大棚,這人特愛照相.脫不開身,急死我了。”楊棄解釋說,“小袁見不到我恐怕難得有好發揮。”

“你呀,真是個多情的種子。走吧,到後台了,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辛芸引著他走到後門,又衝後台守衛的保安員喊了一聲,“哎,這位是楊記者,讓他進去。”

後台美女如雲,姑娘都是平日在大街上難得一見的人尖子,一絮一笑,一舉一動,無不百媚俱生,化妝室的門縫中,正在更衣的胭體更是令人耳熱心跳。楊棄是個見慣大場麵的,表現還算從容。

梳著大背頭的歌唱家賈凡夫今天臨時客串後台調度的角色,這人長得很排場,西裝革履的很是紮眼,正在人群中麼三喝四的,“哥們,忙啥?”楊棄過去打招呼。

“怎麼才來,都開始半天了,”賈凡夫說,“袁明鏡剛才還在找你,你不在她就像沒了上心骨似的。”

“她表現怎麼樣?”

“應該還可以吧,正常,你去找她吧,她見了你肯定發揮得更好,我這挺忙的。”賈凡夫說著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