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海黃金夢(1 / 3)

長寧竹海是川南名勝。竹海周圍娛樂場、賓館、停車場一應俱全,價錢也貴得驚人,這是一般的平頭百姓不敢問津的地方。然而竹海深處卻有一家農戶經營的旅館,兩床的房間每晚隻需要五十元人民幣,還包含了一天的三頓飯,以及洗漱用熱水和上廁所費用。可惜知道這個旅館的人很少。酒仙是老早就知道了的,因為旅館主人的兒子是他大學時候的同學,他們說起過。酒仙也老早就有誌到這兒來住幾天,但總是因為信用社職員沒有把他的存款數目往大裏修改而未能成行。今年暑假,他忽然有錢了:他為一個販木材的老板查清了一個生意上的騙局,為他挽回了十二萬元損失,慷慨的老板大手一揮,鋪了三千元錢在他桌上,然後昂首離去。酒仙一時興奮,便把肖裏郎、美美婷以及來這裏和他談戀愛的錢玉珠叫到一起宣布:我出錢,我們旅遊去!

竹海間的這家旅館沒有名字,人們都習慣上就叫做“竹海旅館”。這是一件兩層樓的灰瓦頂紅磚房,樓上四間客房,竹片鋪了陽台、走廊,圓竹架了欄杆。樓下三間房,其中一間大一些的套房是房東自用的。酒仙特別想住樓上。他帶來了笛子和家中自製的一芽一葉龍湖翠茶葉,小樓清笛,佳人香茗,這真是夢一般的景致。奈何樓上住滿了人,房東安排他們住樓下兩間。

房東夫妻各四十二三歲,因為長年和遊客打交道,這一對土生土長的農民也學得圓滑機警了。他們的兒子,也就是酒仙的同學,大學畢業了之後去了三亞教書,長年不在家裏。他們中男的叫邱生富,女的叫夏得財。夫婦二人聽說了酒仙是兒子的同學,親熱得了不得,立即宰了一隻肥鵝來招待。房費雖然照算,但是夫婦二人對酒仙四人的親切遠勝於對樓上的那些旅客,對酒仙的溫柔慈愛又勝過了對肖裏郎、美美婷和錢玉珠。唯有酒仙要求換房到樓上這件事情,他們很為難,想來想去,隻好叫酒仙自己去和樓上的人商量,看他們是不是願意換下來。

酒仙無奈,隻得和肖裏郎自去遊說。樓上東頭的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住了一個男人。他蓄著一部濃密的絡腮胡,因為這個原因,看不出年齡來。他見了酒仙和肖裏郎,立即翻開了旅行箱,把自己寫的小說給他們看,並且注意他們閱讀時的表情。酒仙知道作家比自己更注重生活情致,諒他也不會同意換房,所以免了開口。作家的隔壁住著一對父女,父親四十來歲,漂亮的女兒自我介紹是十九歲,名叫李香香,她的父親叫李木齊。一聽酒仙的要求,姑娘便冷了臉。酒仙向來尊重婦女意願,便不再要求。這對婦女的西鄰是兩個男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二十來歲,酒仙找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酣然大睡,敲門都不應,隻把連綿起伏如竹濤般的鼾聲送出來。西頭也是兩個男人,一個近五十歲,一個二十四五歲,說不清他們是什麼關係。他們用審視間諜般的目光看著肖裏郎和酒仙二人,對他們換房要求的前因後果問了個根清底明,最後拒絕了要求。酒仙連連失敗,懊喪不已。

四人隻好把行李搬進樓下的房間。每間房裏兩張床,這占了四分之三強的空間。此外除了床上的枕被和床下的薄底塑料拖鞋,就什麼也沒有了。門前有一個石砌的水池,旁邊一個保暖水箱,那就是旅客們共用的盥洗設備。房間後麵牆壁上有玻璃窗,如果把門也打開,過堂風吹來清爽宜人,可惜房東自養的肥得搖搖擺擺的雞鴨鵝總要進來拉屎。

錢玉珠和酒仙戀愛已經快一年了。錢玉珠在南京上大學。城市生活是充滿性挑逗的,錢玉珠這個閉塞山村走來的姑娘也免不了萌動、迷惘和向往。和酒仙在一起的時候,酒仙想出種種妙計,錢玉珠百般防範,僅有一次沒有把持住,從此晚上便住在一起了。這一次在冰清玉潔的竹海之中,酒仙本欲和戀人共享靜謐夜晚,但是隻有兩間房,他不可能安排並沒有談戀愛的肖裏郎和美美婷住在一起,他隻好和肖裏郎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萬分悵惘。

住下來之後,酒仙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樓上的旅客不大出門。除了作家是來這清幽靈秀之地寫作的外,其他的人很顯然都是來旅遊的啊,難道呆在房子裏也算是旅遊嗎?

美美婷這幾天非常開心,她連青年人理應有的布滿煩惱雲靄的眼睛也變得如清水洗滌過一樣一塵不染了。“我還發現一件事情,”她說,“他們都是在這兒住了很久的。”

“為什麼呢?”酒仙饒有興致地問。

“你看他們跟房東很熟悉呢,初來的人有這樣熟悉嗎?”

美美婷沒有說清楚,但是酒仙是明白的。樓上的客人和房東之間,時常開開玩笑,都是熟不拘禮的樣子。漂亮李香香尤其如此,不管房東房裏有人無人,往往推門而入,或拿他們的泡菜吃,或用他們的洗衣板洗衣服,等等。

“我看他們是為了旅遊以外的目的住進來的。”

美美婷興奮地說:“酒仙,我們來查查這個案子!”

酒仙、肖裏郎和錢玉珠笑起來,笑得美美婷臉上的怒氣如吹足了的氣球一般一不小心就要撐破皮。錢玉珠一邊笑一邊說:“你查案子查出癮了,你就知道這是案子嗎?是殺人還是放火呀?還是搶劫詐騙呀?”

美美婷聽明白了道理,也就不怒了,跟著笑起來。四人結伴出去,到幽篁深處,或走或看,或坐或臥,盡情放鬆了一個下午,日落時才發現走出太遠了,足足用了兩個小時才走回來,幸好沒有迷路。人人走得腿腳酸軟,飯後都早早就睡了。到了半夜,酒仙醒來了,怎麼也不能再睡著。正煩惱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到樓上有腳步聲。腳步聲很雜,聽得出不止一個人;很輕,是有意放輕了的。這腳步聲不知從哪一間房子裏出來,順著西牆上的竹扶梯下樓來了。此後再無聲息。酒仙知道他們已經下樓來了,隻不知道是否還在走動。樓下是泥地,腳步聲是不會傳到屋裏來的,更何況他們一定注意不要弄得響。

酒仙起了床,輕輕打開門向外張望,並沒有看見人影。他輕輕走出去。大半圓的月亮還在偏東的天上掛著,溫柔的月光照得宇宙清亮透徹。如果有人,是一定能看見的,現在看不見,說明他們已經離開。旅店的前麵是一大塊菜地,菜地邊沿種了一些花。房子後麵則是叢叢簇簇的竹林,他們一定是進竹林去了,所以那麼快就看不見了。竹林間有一條大路,酒仙是知道的,他本來想沿著大路跟蹤下去,考慮到不安全,放棄了。

涼風習習,竹葉聲聲。密密匝匝的螢火蟲流動的光線織成一張巨大的動態網。酒仙倍感心清神怡,不自覺的就在一叢雞冠花下坐了下來,默默地看月亮,心裏什麼也不想。一會兒,“吱”的一聲開門聲驚動了他,原來樓上東邊第二道門打開了,一個人影鑽了出來,背對著酒仙在鎖門。看身形,酒仙就知道這是穿著睡裙的李香香。酒仙有意不讓自己有什麼聲息引起了她的警覺,然而李香香一點警惕也沒有,鎖上門後立即扭頭去敲隔壁的門。酒仙這才知道李香香是和作家有來往的。隻見作家的燈亮了,他隻穿著一條內褲打開了門,就在門口抱著李香香親嘴起來。一會兒,他們的喘息都傳到酒仙耳邊了。李香香的睡裙滑了下來,之後作家把他橫抱了起來,走進去。他們的身影被掛著窗簾的窗戶隱藏了。

人真是難看透的,李香香看起來清純美麗,卻和作家有這一手。酒仙請教過作家的名字,知道他並不是很出名的。大約李香香僅僅因為“作家”這個職業就委身於他了。

作家並沒有關上門,燈也依然亮著,裏麵的呻吟不斷地傳出來。他們為什麼那麼大膽呢?李香香的父親一定不在房內,那麼剛才出去的人當中就有他了?另外的人是誰呢?酒仙想,一定是白天睡覺的那兩個人,因為夜晚要出門,所以白天睡覺。看來樓上至少有兩間房住的是一路人。

這事情破壞了酒仙的寧靜心情。他看看時間,原來還不到十二點。百無聊奈,他隻好回去睡覺。然而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弄得周身燥熱。後來終於睡過去了,再醒來時,他又聽到了腳步踩著竹片鋪的走廊“咯吱、咯吱”地由遠而近,後來消失了。看來那些夜出的人們回來了。

肖裏郎也醒了。兩人都無法再睡,幹脆開燈起了床。到外麵去洗漱。他們看見隔壁的燈也亮了,美美婷和錢玉珠擦肩拉手,粘粘連連地走出來。

大家都向人埋怨睡不著。他們一起進了房間之後,酒仙講了昨晚所見的事情。

“你別胡亂猜疑,”美美婷笑著對酒仙說,“也許人家李香香是和作家在談戀愛呢。”

酒仙可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想當然的就以為那兩人是在偷情了。細想來,可能是他們年齡差別大的原因。

“但是在景區裏白天睡覺,夜晚出門,肯定有問題。”

至於是什麼問題,大家想不出個結果,隻好作罷。天亮以後,他們有意聚集在菜園邊談話,以便觀察樓上的動靜。他們看見李香香的門開了,一男一女睡眼惺忪地走出來。女人就是李香香,男人他們沒有見過。男人摟著女人的腰。李香香擺脫了男人的手,看了一眼作家的門,然後跟在男人身後下樓來洗臉。

酒仙大惑不解。美美婷低聲問:“酒仙,你昨晚是不是看清楚了?”

昨晚的所見是不容懷疑的。跟李香香出來的那個男人二十來歲,和李香香倒是很般配的。酒仙說:“這不好理解嗎?他們是情人,李香香又和作家有關係。”

“這個李香香真是混蛋,”美美婷低聲說。

飯是房東送到房裏吃的。李香香、李木齊和那兩個昨天白天睡覺的男人在一起吃飯。看來他們確實是一路的,那麼昨晚出門的大概就是這三個男人。

酒仙他們的飯也送來了。酒仙四人吃了飯,出了門來,看見作家鎖上門沿菜園邊的路隱身到碧竹林裏了。李香香倚在竹廊上,看著遠方的天空發呆。李木齊從廁所裏走出來,抓住李香香的胳膊把她拉進門去,然後關上門,把燈也關上了。

“他們不熱嗎?”美美婷好奇地說。

酒仙和肖裏郎對看一眼。他們也覺得反常。酒仙說:“你們到這兒呆著,我上樓去吹笛子給你們聽。”

“好主意!”肖裏郎笑著說。

美美婷迷惘地看著肖裏郎。但是她一會兒也明白了,酒仙是去偷聽李香香父女到底在幹什麼。

酒仙煞有介事地向房東借了椅子,提著上樓去。走到李香香門前的時候,他略微停了停,聽見裏麵傳來的竟然是性愛的呻吟。

父女亂倫?酒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點。但是這太不可能了,多半那兩人根本不是父女。可是這李香香的風流也讓酒仙大惑不解:她和這些個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酒仙裝模作樣地吹了幾聲,下樓來說了自己的所見。大家都沉默了。

一會兒,肖裏郎說:“她可能是妓女。”

酒仙想想說:“這種看法比較合理,要不然她怎麼能大白天先後和兩個男人……但是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妓女。妓女以出賣自己衛生,舉手投足都有媚態,有挑逗,但是她的氣質是清純的,還有一些高雅,神情是隱憂的。她不會是風塵中的角色。”

四人討論了一會兒,沒有個結果,便一起走進房東家去閑話。房東住著一間內室和一間外室,設備比較簡陋,據說是因為風景區管理處催著他們搬遷,他們已經在城裏買了房子,所以這裏不再添置什麼了。他們雖是農民出身,然而見過很多人,已經磨礪成老江湖了。他們對於酒仙等人旁敲側擊地打聽樓上那些旅客的來曆、居住時間等,決不透露一點實際的東西。“我們的任務是收錢為人家服務,管人家那麼多幹什麼呢?”邱生富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