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睿望著自己眼前這位已經陷入了絕望之中的一國之君,他突然覺得身為帝王,內心深處該有多麼的可憐與可悲,他們心中的苦從來不敢與旁人講述,那些不能言講的事情,隻能隨著他們離開人世之時,跟隨自己永遠的埋於地下,而史書之上的記載,未必便是他們真實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必須緩和一下這殿中的緊張氣氛,於是語氣也緩和了下來,他溫和的對蕭衍說道:“皇上且息怒,微臣並無他意,隻是剛剛微臣的語氣多有不妥之處,還望皇上不要與微臣過於計較。”
蕭衍如何不計較,若沒有眼前這位韋睿,他的大梁便不會有鍾離之戰的勝利,大梁與北魏十餘年來一直都在爭奪著彼此的領地,而大梁的城池曾經有數十座之多,都被北魏的鐵騎踏平過,鍾離之戰是梁魏之爭中,自己唯一可以拿出來炫耀的勝利。
參與鍾離之戰的將士很多,可是韋睿的水火加攻之計是最為關鍵的,再加上前期合肥之戰的勝利,還是戰前糧草的保障供應,這些事情都出自韋睿之手,眼前的這位將領,是蕭衍最不願意舍棄的。
“懷文,當年------聯苦於無將可派之時,你擔當起大任出征北伐,聯心裏真的是欣慰之極,終於可以有人擔此大任了,你數年之間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打了一次又一次的勝仗,聯真的很高興,本想好好重用你,為何你要當著聯的麵,提出辭呈?”
“皇上,當日微臣極力推薦範鈞留在軍中,皇上為何不願聽臣之言?”韋睿有些悲傷的問道。
蕭衍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那時範鈞與聯六弟之間,可以說是水火不容,若那範鈞手中有了兵權,將來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麵,聯不知道到那時該如何處置。”
“皇上,臣也對皇上講過,若沒有那範鈞在微臣的身邊,微臣若想取得鍾離之戰的勝利,隻怕沒有這麼順利------我隻是想為大梁,培養出一位年輕的帥才,為了大梁江山的永固,為了大梁邊陲的安寧,都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可是皇上您沒有給他任何的官職,微臣心中難過啊------皇上您放棄的不僅僅是我大梁優秀的將領,您放棄的是大梁今後的棟梁之才啊啊。”韋睿傷心的說道。
蕭衍沉默不語,此時他一點也不願意多想這些事情,他內心的痛苦眼前的韋睿能知曉多少?他當然知道此時的大梁江山,已經處於危急時刻,國內上上下下的百姓重佛法輕農商,百姓們寧可出家為僧,也不願意在田間勞作,他原本以為佛法可以教化人心,令百姓們一心向善,可是事情的發展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百姓們以佛法為借口,逃避著現實,以為呆在那些寺廟之中,便可以躲過這世間所有的不幸。
“聯不想再提這些事情------懷文,聯也不許你離開。”蕭衍咬了咬牙,用力握緊了拳頭,“聯要你永遠留下來聽用。”
韋睿望著心神散亂的皇上,他心中也是痛極,眼前的皇上做錯了太多的事情,已經不值得自己去保護他了。
“皇上,微臣拖著這副殘弱的病體,還能為您做些什麼?我朝之中曹景宗、昌義之、胡略、馮道根等等十數位忠臣良將在守衛著大梁,多我一人如何,少我一人又如何?”
“對聯來講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曆史長河中埋沒了多少士兵?他們在史書之中留下姓名了嗎?沒有!皇上,若史書之中載有我韋睿的名字,那是我之榮幸,可是我心中並不快樂------那荒郊野外埋下了多少屍骨,我數都數不清------皇上,何苦一定要留下我?我什麼都不是,最終我隻會成為曆史長河中的一粒流沙,終究微不足道。”
“韋睿,你要抗旨不遵嗎?”蕭衍顫聲問道。
韋睿搖了搖頭:“皇上,我不是那位範夫人,那夫人在接到自己親人的書信之後,並未打開來看過------皇上您可知道那信中所要傳達的是何意嗎?我雖未打開來看過,但我知道一定是要她想辦法奪取江山,為蕭家、王家那些屈死的冤魂們報仇雪恨------可是範夫人為了打消我心中的顧慮,她當著我的麵燒掉了那封信,那封她從未打開看過的信------皇上,換作是您,您可以做到嗎?您可以放下心中所有的仇恨嗎?”
“------聯是皇帝,聯要做好這個皇帝,聯當然不能放下這些。”蕭衍大聲的說道。
“這世間萬物有舍才有得,那範夫人舍了這江山,得到了她最想要保護的親人------皇上,這世上有幾人可以做到這些?而我韋睿隻是舍了那平北將軍,得到的是頤養天年,這有何不可?皇上,要我離開真的就那麼難嗎?”韋睿不解的問道。
“懷文------若你鐵了心要離開我,那我就真的輸了。”蕭衍痛心的說道。
韋睿恍然明白了蕭衍此時的真實想法,在他的心中那場與淩霄之間的博弈,依舊沒有結束,他還在繼續與淩霄下著那盤大棋,他嘴上所講的輸贏,其實隻有一個字:贏!他不會放棄任何一次贏過別人的機會,更不會輸給一個女人,哪怕這個女人真的可以從他的手中,將江山奪走。
韋睿知道眼前的皇上,已經輸的是一塌糊塗了,自己苦口婆心的講了這許多道理,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眼前,曾經遭遇到什麼樣的危機------難怪那達摩祖師不願與他多講一句話,寧可委身於北魏的長蘆寺,也不願意呆在南梁。眼前這位帝王,終究是無法點化的。
這時執事太監匆匆的來到宮殿之上,他的聲音之中透著恐懼與害怕:“皇上,同泰寺方丈在宮門外,請求見一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