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與他之間唯一相戀的可能,已經死在了三年前。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雙臂還緊緊環繞著他的腰,柔軟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潸然而下的眼淚似乎直直滲透他的衣服,灼燙得皮膚都燒起來。
她求他放手。她說她累了。
她在離他這樣近的距離,他鼻間都滿溢著她身上的味道,他甚至懷疑自己聽到很遙遠的地方,那些格桑花開放的聲音。大腦渾濁不堪,卻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更清晰,更明朗。
他茫然地注視著一種無妨抗拒的力量從他身體中將什麼東西剝離出去。抽絲剝繭般得,一點,一點,奪走。
他把比命還重要的東西給了她,可她不屑一顧。他把自己一生中最奢侈的情感給了她,可她棄之如履。他與她的所有都像是一場夢。夢境如此美麗,如此殘酷,現在,醒來了。
她竟然在哀求他。
這輩子唯一一次主動擁抱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為他落淚,這輩子唯一一次看她對自己笑,卻是為了掀開這樣決絕到殘酷的結局。恍然又憶起壹告誡他的那些話。也是他最親近的人親手熄滅了他最後的希望,於是連僅剩的怨恨都變得這樣無力。
她最想做的,便是永遠逃離他的身邊,最好此生永不再見,他成全了她,可是,誰來成全他?
那三年時光裏,他守著本家空空寂寂的院落,也在後悔,也在改過,與她在一起的每一段歲月,即便是兩看生厭即便是爭鋒相對,也絢爛得如同霞光一般。觸摸過那樣美好的東西,他怎會舍得淡忘掉。可為什麼,僅僅一次妥協,便再無機會……她轉身走得那樣幹脆。
那些他逝去的東西,為什麼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後來他有無數的時光去回想他曾經有她在的所有過往,想到本家的竹子枯了一季又一季,想到她唯一寄給他的那封信都在不斷的翻看中泛了黃,想到他鬢角開始發白。
他想著,卡瓦寺的雪原莫非是有著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魔力,否則,怎能在第一眼見著她時,便就此認定了一輩子?
那時的她還很小。長著一雙美麗得不符合年齡的靜寂的眼睛,冷漠,聰穎,倔強,欺軟怕硬。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眯著眼瞪人的時候,微翹眼角的弧度讓人恍惚覺得落入瞳中的光影在燃燒般跳躍,她從來都不知道她靜靜坐在廟宇門檻上的時候,已然成就一場世間最美好的風景。
小小的卡瓦寺不對外開放,靜謐地隱藏在雪山白淨的峭壁之下,可這裏有著整個藏傳佛教都極富盛名的活佛。她不是信徒,但她坐在活佛跟前聆聽經傳的時候,恍然會覺得她已這樣坐了幾千幾萬年。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樣素淨寂冷的一個人,會決絕到那般模樣。
她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挫折。他一直對宗教不置可否,但卻始終避不開它。各家堂會七月十五盂蘭盆大會,不正是借著佛道的名義?規避宗教,並不意味著不崇敬。或許正是因著清楚地明白它與自己的距離,才會敬畏著遠遠站著不靠近一步。
直到她離開那年起,才終於覺得,彼時心頭那一聲鍾響,已預示著今生淪陷,無可救藥。
他與她,真的是彼此折磨得遍體鱗傷。就像她後來說的一樣,那個時候,他與她都還太年輕。不分青紅皂白的執拗,不計前因後果的狠厲。年輕到不明白真正的愛戀是什麼。
可他明白得晚了,她卻始終記得自己要的是什麼。
所以壹取回她身上的東西,所以壹這樣無聲地告誡著他,一切都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