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井下石(1 / 2)

秦國國祚綿延八百餘年,沉澱下來的世家大族沒有幾百家也有幾十家,勢力不可謂不龐大。否則,當年有皇帝陛下的支持,又有鎮國公府做後盾的變法官員,最後又怎落得運氣好一點的被貶地方,運氣不好的流放充軍,運氣再差一些的就直接被殺頭泄憤的下場。唯一留在帝都決策圈,被皇帝陛下用來貫徹新法的大司農陳耕苗也都變得“規規矩矩”辦事,不敢再“妄言”其他新法,變法一脈也由此凋零,再不複昔日榮光。

其實,在那場世家大族與變法一脈的傾軋中,運氣好的不止陳耕苗一人,還有這一脈的三號人物,曾一度官至大司農丞俸千石的王粲。若論當年的風光,他比陳耕苗高了不止一籌,論對變法一脈的影響力,相較於陳耕苗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不知是何原因,他竟像是被忽略了一般,不僅逃脫了被殺頭泄憤的命運,還留在了鹹陽,僅僅被貶到太廟做上了清淨的太祝丞。世人曾猜測是因為鎮國公,他才得以保全,因為他當時與周仁即鎮國公的公子,周岩的父親也走得極近,正是憑借這層關係,他才沒有像變法的二號人物徐亮一樣被殺頭泄憤,甚至沒有被流放或貶至地方。然而猜測永遠是猜測,事實遠沒有世人想象的那樣簡單,當年的二號人物徐亮難道與周仁走得不近?想當年徐亮初入鹹陽之時便一直住在鎮國公府,與周仁同吃同住,與周仁詩歌唱和再輔以文章策論溝通不亦樂乎,與周仁的關係不知比王粲好了多少,可偏偏王粲活下來了,而且還活得很清淨。世人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是王粲自己明白,他更希望天知地知自己知就好了,可那僅僅是希望。

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在聽見鎮國公周公旦去世的消息後,王粲心情非但變得沉重,反而鬆了口氣,好似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心中竟有些竊喜,多年來的未曾睡安穩的他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隻是隨之而來某位貴人的召喚,卻又讓他陷入兩難,輾轉反側間,竟又是一宿未眠。想起前因種種,他心中不免愧疚難當,若再昧著良心做貴人吩咐下來的事,隻怕餘生都要活在愧疚中……但若是不做,失去了這個大好機會,隻怕自己後半生在也別想走出這太廟了。想想自己已經將十七年大好青春浪費在了那個那個索然無味的太廟,如今已是不惑之齡,若是還呆在那個除了寫青詞就是祭天拜祖宗的地方,他真的害怕自己會瘋掉,像那個老太祝一樣,整日間神神叨叨,活在半醒半夢之間。

王粲咬咬牙,把其他的東西都放空,終於在天亮之前做了選擇,一不做,二不休,老子就一條道兒走到黑了,隻希望這條路別是條死胡同咯。待他做這個決定,才發現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汗,也感覺一身輕鬆,而後沉沉的睡去。直到天大亮,王粲才起床,洗漱完後換上一襲素衣,坐上一輛破舊的馬車,往鎮國公府趕去。

王粲太祝丞的職位注定他不可能住在城東北角,隻能退而求其次住在城西,因此要到鎮國公府需要穿過好幾條街。坐在馬車裏感受著整座鹹陽城的肅穆,王粲昨夜下定的決心又開始動搖了,心裏有些七上八下,不知在敬畏什麼,可心裏就是感覺懸。雖然有那位貴人許下的承諾,保證讓自己加官進爵,離開那個地方,而且還保證自己不會因為激起公憤而被拉出去當替罪羊殺了泄憤。可這種保證能有幾分效力,卻是誰也保證不了,可又能怎麼辦呢?現在若是反悔,恐怕連自己的小命都保證不了了。

王粲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開始考慮葬禮上如何刁難那對遺孤。刁難他倒是不放在心上,畢竟還是兩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再如何伶俐相信自己也能夠勝券在握。關鍵是這個度要怎樣把握,而且該怎樣抽身,他可不想在好處還未得手便已經被那群到時候紅了眼的武夫給活活打死。

已近晌午,王粲才趕到鎮國公府,但是他來得並不晚。因為無論是親疏或是官職大小,他都不宜來得太早,此時正是時候。下了馬車王粲並未馬上進去,而是稍稍醞釀了一番,才往府中走去。憑著當年周仁的信物,他並沒有和那些尋常客人一樣被留在院子裏遠遠的祭奠,而是被府中的下人帶到了靈堂。剛一進來,王粲便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隻見一條三人寬直通鎮國公的靈位的走道將吊唁的人分成兩列分陳在靈堂的左右,左側的人全都站著,右側的人則全部跪著。這些人有的王粲認識,有的則並未見過,有的隻知其人卻不知官位,有的也許知道名字官職,但絕對對不上人。

不過左側前五位王粲絕不陌生,其中前四位是當今秦國四大世家的家主,丞相周敦頤,廷尉武三思,大司馬鄭昱,車騎將軍王旭,最後一位是他曾經的下屬,今日的大司農陳耕苗。右側跪著的他認識的也僅僅幾位而已,除了三位以前在朝堂見過的老而彌堅的功勳將領,還有曾有過一麵之緣的玄武鐵騎主帥鎮北將軍陳勝,關中銳士主帥征東將軍王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