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說得很好:得意莫忘形。可人在得意的時候,還能惦記著這句話的真不多。
早上九點三十八分,走出人事科的門口,劉行特意看了看時間。
被他緊緊捏著手裏的那個信封,靠近手掌的部分已經有點潮了。這封信看起來輕飄飄的,但真正的分量隻有劉行自己最清楚,他覺得手臂都抬不起來了。此刻,他全身輕微地哆嗦著,真想放聲大笑又很想大哭一場。
在這市人民醫院裏實習大半年了,他的專業水平、工作態度都獲得了交口稱讚。但劉行心裏很明白,這年頭,如果沒有一個強力幹爹幫忙說話,又或者交給院長一個沉甸甸的信封,卻能拿到這薄薄信封裏裝的錄用通知書,概率等同於去蘋果麵試結果發現麵試官正好是失散多年的表哥!
長三角一個城市的市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這信封裏裝的根本不是一張紙,而是房子是車子是票子是至少小康的生活。這張紙,讓還在廠裏上著三班倒的父親和臥病在家的母親看到的話,他們是會大笑還是會大哭?劉行真的想不出來,隻覺得心裏有點堵,有點酸酸的。
幸運背後包含著多少的辛苦隻有劉行自己知道!所有的同學都說他孤僻不合群,其實他何嚐不想每天和同學們多玩玩多混混,但他還是選擇了負擔起家裏的責任。十歲時母親臥床後他便承擔了家裏大部分的家務,還必須利用好剩下的時間來保證優異的成績。到了大學,時間寬裕了些,但他卻明白以後要讓自己和家裏過上好的生活,他唯一的資本就是這些時間。在醫院實習的時候,他更是做了無數分外的事,頂了許多額外的班。
這樣的好事真的落到自己頭上啦?劉行在邁著大步的大腿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好疼。真的,真******是真的!他的身體又是一陣哆嗦,腿肚子更是一抽一抽的。春日的朝陽漫進走廊,點亮了空氣裏密密麻麻的小顆粒,它們像窗外那些輕佻的柳絮一樣舞動起來。劉行感覺到自己的心也在這一刻被點亮了,而腳步也像翻飛的柳絮一樣,輕輕一抬便飄出老遠。
忽然,前麵傳來隱隱的哭喊、吵鬧聲,好像正是從自己工作的外科那邊傳來的。劉行心裏一緊,加快腳步,聲音越來越大。轉過一個拐角,就發現幾個外科科室外麵已經站滿了人。
出事了!劉行就在拐角處停下腳步,隔著十多米的距離向那邊望去。這些人裏麵,有病患家屬,還有一群他特別熟悉的家夥。
這群人,帶頭的是一個光頭大漢,手臂上有刀疤,身上到處是紋身。此時他正堵在外科一號診室的門口,大聲的吵鬧著。他,叫李建國。
“這李建國真能折騰,每次一有事,就帶著一幫人來鬧,賺這黑心錢,他不會睡不著嗎?”五官科的小李不知何時走到了劉行身邊,小聲嘟囔著。
小李是他的同學,還沒拿到這張紙。劉行隱蔽的將信封塞進口袋,感到身上輕飄飄的,他忍不住說了一句輕飄飄的話。“小李,人家是專業人士,幹的可是技術活。單說這認爹吧,這大半年,認了三十多個親爹親娘,十幾個親爺爺親奶奶。見人就認孫子,你能行?再看他每次那激動的樣子,比真正的家屬強烈十倍。除了姓馬的那個咆哮帝演得比他好,還有哪個演員能和他比?才賺這點,我還替他不平呢。”
突然,劉行感到自己瘦削的身子被架了起來。一個聲音大喝:“**,你****的敢這樣罵我大哥!”
隨後,什麼東西在後腦上重重的敲了一下。劇痛中,一片嵌滿了金色星星的黑色夜空展現在眼前,劉行還沒來得及欣賞,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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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尤其是後腦,似乎有千百根針在裏麵不斷地戳刺著,又像是有一大團不知何物的東西被強行塞了進去,脹痛異常。劉行忍不住呻吟起來。
“醒了?劉行,你醒啦?你咋樣?”一個甕聲甕氣,帶點稚嫩的聲音響起。還未回過神來,劉行感覺到一雙大手抓住了自己的雙臂,隨後身體便隨著這有力的雙手猛烈搖晃起來。
劉行?這人叫自己劉行。那麼自己是活過來了?
可在下一秒,他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一種他完全沒有聽到過的語言,可是自己為什麼能聽懂?
見劉行沒答話,這人的搖晃越來越猛。渾身的疼痛在這搖晃下越發劇烈,他又呻吟了一聲,連忙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帶著緊張、關切、期待的臉。頭發牙簽一樣根根豎起,銅鈴眼,臉盤和眼睛一樣圓。這張臉很年輕,長著厚嘴唇的大嘴四周的胡子細細的軟軟的,完全不像他的頭發。
此人膚色黝黑,但在二十多公分的距離下,劉行還是清楚的看到了他臉上一道混合著菜油、醬汁的汙跡和人中處半道幹透了的鼻涕痕跡。劉行一陣痙攣,眼睛往下一瞟,看到了一件沾滿五六種顏色汙跡的烏龜綠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