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有些不依不饒,“哦,難道娘娘就沒有私下裏見過她?”
玲瓏氣定神閑,望著她的目光甚至還帶著笑意,道:“本宮是貴妃,出入皆有宮人隨行,再私下裏也不會不帶著人跟著。或者景妃的意思是我曾避人耳目見過含巧。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景妃,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好歹當了幾年貴妃,含威不露她也能學得一點,而且她知道景妃忌憚她這副架勢。
皇帝亦出聲道:“無憑無據誣陷貴妃,這是以下犯上,景妃難道不懂規矩了?”
玲瓏聞言淺淺一笑,媚眼如絲牽到皇帝那邊,似嬌似嗔,一旁的景妃麵露猶疑。
她大約也知道,今日皇帝在這裏根本不能把貴妃怎麼樣。若皇帝沒有來,上官太後威壓施加,至少不會讓貴妃全身而退。可這麼作罷,心有不甘。
上官易蓉入宮並不得上官太後重視,上麵還有同族姐妹壓製,能至今日的地位,從麗妃還有其他妃嬪那裏分得寵愛孕育子嗣,每一步都走得極小心。
她知道皇帝從前忌憚著上官太後,她的謙和有禮不引人矚目反而更能讓皇帝放心。
雖不是上官氏最期待的,但是她比上官易蓉走得長遠,正宮之位,她不是沒有問鼎之心,隻有坐到最高處,才能讓自己不被家族輕視。貴妃封後,地位將更不可動搖,若不能阻止,隻怕今後就再沒有機會。
低頭瞟過自己鞋尖翹起分梢上支起的妝花紅絨裙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玲瓏對宮中如同唱戲似的你來我往已經司空見慣,此刻居然有些懷念溫暖的被窩。
正有些神思倦倦,一個清泠的聲音回蕩在殿堂裏。
“皇上,娘娘,臣妾有事稟報。”
怡妃蘇青盈施施然出坐而跪,她是宮中唯二的妃子之一,座位距離鳳座極近,雖低著頭聲音很輕,在玲瓏耳中卻字字清晰。
“十六日夜,臣妾曾私約貴妃出來說話,因是私約,臣妾與貴妃皆是獨自出行,本想與貴妃姐姐談談心,可是姐姐卻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沒說幾句就匆匆離開。有臣妾寫與貴妃邀約的小扇為證,如果……貴妃尚未將小扇丟棄的話。”
此話如平靜天空上忽然驚起一聲雷鳴,餘聲在泰安殿內回響不覺。
皇帝從座上直起,目光掠過蘇青盈頭頂,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蘇青盈將話重複了一遍,泰安殿裏的氣氛瞬時詭秘,嬪妃們竊竊私語。景妃眼中難掩得色,上官太後終於平心靜氣看著玲瓏。
“貴妃,你有何話說?”
玲瓏道:“臣妾的確與怡妃在十六日晚有過私約,但赴約即回清寧殿,也沒人可以證明臣妾在那晚見過別人不是?”
“事到如今,貴妃狡辯未免牽強了些。難道真要讓人從你住處搜出怡妃邀約的小扇才算有憑證。”搜宮乃是對她貴妃之尊的極大侮辱,上官太後說得輕描淡寫,玲瓏相信她能做到這一步。
轉頭看了蘇青盈一眼,她清涼的眸光越過玲瓏,像芒刺刮過她的臉,玲瓏穩住聲音不亢不卑道:“小扇臣妾尚收在清寧殿中,不用太後著人去搜,臣妾即克可命宮人拿來。隻是那物件也隻能證明臣妾十六當晚與怡妃有約。退一步說,即使有心要作什麼,也犯不著親自去見一個宮女,清寧殿上下宮人無數,我何必自降身份?”
“謀害嬪妃自然是大事,你若有心策劃掩人耳目恐怕他人也難發覺。貴妃,看來你是要狡辯到底?”
太後不再維持表麵的慈和,眼中露出淡淡不悅。
玲瓏有些不耐煩,枯笑,“即便臣妾說不是狡辯,太後認定臣妾與含巧有首尾,臣妾也隻能變成狡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目全無畏懼地直視上官太後,從未有過如此衝撞的態度,上官太後呼吸一急,麵上已是極怒。
“你!好你個李貴妃,居然敢當眾頂撞起哀家來,如此不仁不孝,皇上寵愛的難道就是這般粗鄙不堪之人!”
她一掌落在坐榻楠木雕鳳的扶手上,沉悶的響聲嗡嗡然傳遍泰安殿。
玲瓏再次從座上跪下。景妃好聲好氣勸道:“娘娘當心身子。貴妃娘娘執掌內廷也有幾年,雖然易蓉不懂事一直對貴妃不大尊敬,但想來貴妃仁厚不會做出這等殘害妃嬪之事。”
上官太後冷笑,“她不會?一路從禦女升上貴妃之位,開罪過她的妃嬪有哪個是得善終的,如今倒把注意打到易蓉身上,你害她被皇上疏遠降位還不夠,難道要連她的性命都要了!”
此話就是把她往不仁不義的地方推。
皇帝修長的眉毛擰在了一起,道:“母後,此事尚未定奪,母後還是不要動氣的好。”
上官太後斜眼瞧他,“皇上怎會說出這麼是非不分的話來,您盡管寵著她,過了今夜,滿朝上下都會知道她李氏是個什麼樣的人,皇上如今還要堅持立她為後?”
說來說去,立後才是關鍵。即便皇帝確定她是無罪,也難複悠悠之口。但是不是她做過的事,她絕對不想應下來。
玲瓏額頭觸地,鄭重道:“臣妾所言絕無半點虛假,皇上知道臣妾為人如何,也請太後娘娘相信臣妾。”
身後蘇青盈再次澹然出聲,“臣妾約姐姐出來之時,姐姐行跡卻有可疑之處,雖此中一時不能分辨,臣妾覺得其中有不妥才大膽向皇上明言,皇上……臣妾所言絕無半點虛假。”
回身看去,蘇青盈目光依依落在皇帝身上,後者薄唇抿成一條線,神色莫測。
蘇青盈這是要他在她們兩人之間做出選擇,同是得寵妃嬪,於皇帝而言也許都有些不同,兩人情辭懇切,隻看他會選擇相信誰。
殿中嬪妃窺出此中端倪,躍躍欲試地觀望,上官太後更有隔山觀虎鬥之勢。
玲瓏心胸漣漪波折,慢慢抬起頭,目光觸及皇帝,發覺還是看不懂他幽亮如火的眼中到底有什麼。她隻知道蘇青盈此刻也如自己一樣看著他,也許帶著盼望。
此番竟變成兩個女人在爭奪。
見他欲張口,玲瓏驟然揚聲道:“其實,在含巧那裏還有些細微線索或許沒人察覺。”
對於她的打斷,他是一愣,仍然相視著,眼中瞬間變得更加莫測,然口中卻接道:“哦,貴妃是否有什麼線索,說來聽聽。”
玲瓏垂下眼簾,道:“事發突然,但內廷之事臣妾不能不警惕,因此一聽說出事,便與許昭儀一起著手調查。”
許昭儀肅然點點頭,玲瓏道:“臣妾也以為含巧縱火一事沒有這麼簡單。宮人搜查了含巧的房間,本來也隻是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留下,未曾想果真的有奇怪之處。宮人在含巧換下的衣衫上,發覺有一縷似有似無的幽香,其味極淡,但嗅之欲久欲顯冷冽。此香清純,嗅之便知其用料甚精,並非宮女身上該有的。”
眾人都屏住呼吸,玲瓏輕吐了一口氣,許昭儀此時亦心神寧定,接著玲瓏的話頭繼續道:“因臣妾覺得那香味有些熟悉,特意留了心使人細察,原來此香竟來自漪瀾殿賞給各嬪妃的蓮香雪顏粉。臣妾特意請來漪瀾殿掌奉調香的珠璣姑姑來驗過,確認無誤。而臣妾那盒雪顏粉早收在妝奩裏,未曾動過,含巧身上的香味不是從臣妾那裏沾染的。”
說到此處,妃嬪們大都還一頭霧水,自然也有人開始暗下琢磨。玲瓏再次抬起頭,盯著景妃上官初蓉微現倉惶的麵龐。
“日前漪瀾殿曾賞下一批香粉,因取自蓮花香味過於清冽,加之其效用寒涼,並不宜在冬日裏用。臣妾奉李太後之命將香粉分給內廷眾嬪妃,亦曾將此事特別叮囑,想來眾位姐妹的蓮香雪顏粉,還在吧。”
嬪妃喁喁私語起來。
“自然是還在的……”
“冬天裏誰用那東西,也不缺那一兩盒。”
那蓮香雪顏粉的香味出現在含巧身上,明顯與縱火有莫大關係,人人自危。
玲瓏點點頭,笑道:“臣妾正好知道,誰的雪顏粉已經不在了,或者是說,不全都在了……”
景妃臉色大變。
“有時候的確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回算是老天可憐,不欲讓人蒙冤幫了我一把。”
玲瓏此語聽得像是在自歎,到景妃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她膝蓋發軟,撐著坐榻才勉力沒有動。
“臣妾從漪瀾殿送出雪顏粉那日,正好在禦花園裏遇見了景妃帶著八皇子,皇子調皮,推了一下端香粉的宮人手臂,香粉大半撒到臣妾衣裙之上。景妃妹妹好心,親自取了帕子為我擦拭……”
“貴妃娘娘!”她厲聲搶道:“就算如此,當時沾上香粉的是你我兩人,你又怎麼證明自己沒有嫌疑。興許是你在見含巧時衣裙不小挨擦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