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鶯飛草長。
每到春天,圖門都是一片繁忙景象,對於牧人來說,這個季節不僅意味著新生,更代表積蓄一冬的精力到了釋放的時候。
圖門是荊州最大的平原,北倚衡山,南鄰莫河。近百年前,一批犬戎遊民由西方而來,初次踏上這片草豐水美的土地,為首的長者對天長跪不起,感謝真神指引他們到達了仙境。到了今天,白色氈房已像雲朵一樣遍布圖門各處,數千犬戎族人繁衍生息,大大小小的牧場幾乎要連到天邊去。
犬戎人養馬的手段高明之極,來到中土不久,不單單荊州一地,全中土九州靠畜牧業討生活的,都開始知道有圖門這麼一個地方。荊州舊主趙賢公的千裏追風駒,就是產自這裏,曾親眼見過這匹混血胡馬的老人都說,那不是馬,是蛻盡了鱗甲的龍。
樹大招風,犬戎人沒料到,他們有朝一日也會輸在養馬上,而且還是輸給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
雷老大來圖門的那年,不過二十出頭,正趕上犬戎馬市開張,九州各地的馬販子雲集此地。數不清的神駿驃騎著實是讓人挑花了眼,尋常馬販走不出半裏路,大半都會不由自主地抱怨錢袋還是不夠鼓脹,若不是犬戎男子個個牛高馬大麵相猙獰,恐怕連活搶的心思都有了。
雷老大並不是排行老大,而是他的名字就叫做“老大”。犬戎族中有名的彎刀巴克,號稱臂彎上都能跑馬,雷老大卻要比他還高出一頭,闊出半肩。這麼一條猛虎也似的漢子,自然惹人注目,而他在馬市上的行徑更是乖張無比,但凡是見到有馬販子在那裏交錢牽馬,他就上去一手給人拍飛了韁繩,也不說話,就像拍的不過是隻蒼蠅。
犬戎人性野,即使身居異鄉,也常常是一語不合就拔刀相向,人數雖少卻肯抱團,荊州百姓罕有敢跟他們放對的。想來圖門同吃一口畜牧飯的人不是沒有過,但一批批都被犬戎族砍跑,從無例外。
“犬戎人養不出好馬,這些最多算是驢,隻配賣驢的價錢。”所有人都以為不見紅就收不了場的時候,雷老大仍在冷笑。
彎刀巴克拎著家夥衝進人群,咆哮如雷,卻被族長耶摩長老抬手攔住。在耶摩那雙昏花老眼注視下,雷老大背後的破背簍動了動,一個小小的女嬰探出頭來,仰臉打了個嗬欠。
耶摩長老一念之仁,省下的並不僅僅是雷老大的麻煩。
當天夜裏,幾十名風塵仆仆的中土漢子策馬而至,齊齊向雷老大行禮。這些人卸下大批行裝後,很快在草原上搭起帳篷,生了火堆,捧著半人多長的牛皮酒袋豪歌暢飲。第二天直到晌午,雷老大才懶洋洋地起身,踢醒數人,吩咐他們牽出五、六匹馬來,頭上一一插了草標,在馬市對麵下樁拴了。這幾個打著嗬欠的壯漢壓根沒半點做買賣的樣子,悶頭蹲在地上擲骰賭錢,雷老大也不去理會,自顧自回到帳篷門口扮狗爬,背上背著的小女嬰咿咿呀呀樂個不停。
望著這些新登場的賣馬人和他們的馬,來往馬販幾乎笑掉了大牙,犬戎人也是滿臉的不屑——叫陣的意思他們算是看出來了,但就這點份量,未免也太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