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喻“天門五星”的算卦攤子旁邊,說書先生懶洋洋地將醒木拍了下去,看著人群逐漸聚集過來,他稍事整理了一下微皺的灰布衫。開口道:“上回說到禦龍派掌門蔣武揮起一掌要了老道士的命……”
說書先生說到精彩處,不時的有掌聲爆發出來。周圍的聽眾全都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說書先生口中的蔣武擁有所向披靡的蓋世神功,而且為人正直受到世人敬仰。在這臨安街上,人人都喜歡聽說書先生說上一段。女人回去之後就會魂牽夢縈上好幾天,男人則借砍柴挑水之際苦練武藝。
醒木再次拍下,周圍所有人都如夢初醒。說書先生收拾起攤子準備離開,舉著“天門五星”旗幟的算卦先生連忙湊上前去,小聲對他道:“在這臨安街上也有一個叫做蔣武的人,先生可否知道?”
說書先生捋著胡須,上下打量起算卦先生。“先生可是最近新來這臨安街的?”
算卦先生身穿茶褐色的綢布長衫。身材孔武,麵容剛毅,形似一個武夫,卻穿著質地不俗的長衫,還配著以蛟龍為紋的玉飾,不免使人心生狐疑。
算卦先生也自覺不妥,刻意用幹咳聲拉回說書先生的視線,說書先生方道:“臨安街上確實有個賣書的叫蔣武。先生若要問他們二人之間有何幹係,你自去試探便知。”說書先生語間抑揚頓挫,似在刻意矯飾蔣武的神秘。
不遠處,敲盞嘌唱的點茶婆婆停止了手上的活計,去迎收了攤的說書先生,口中所問竟然與算卦先生如出一轍。說書先生也與方才所答不差分毫。說書先生離開後,點茶婆婆便鬼鬼祟祟的張望著賣書的蔣武。
隻見書販蔣武拿著一本書似在翻閱,卻神態萎靡,還不時打起瞌睡。蔣武人已到中年,身形富態,穿著沒有縫補過的布衫。唯獨一尺長的黑須與臨安街上的其他商販略有不同。
點茶婆婆與算卦先生各揣鬼胎,虎視耽耽的盯著蔣武的攤子。不一會,一個衣著破爛的少年步伐輕盈的走到蔣武麵前,“爹,娘叫你回去吃飯了。”此少年麵容俊秀,身形修長。隻是滿麵汙穢,一身花色補丁,似是一個農家娃兒。
“你瞧瞧你,也不臊得慌。”看著少年的打扮,蔣武不停的搖頭口中發出“嘖嘖”之聲。
少年努努嘴,並不爭辯。他幫蔣武收拾起書攤,動作十分麻利。
此刻,不遠處的算卦先生和點茶婆婆都有些焦急。算卦先生忽然想到了說書先生的話“若要問他們二人之間有何幹係,你自去試探便知”。可是,倘若這個蔣武真是個武林高手,輕易試探肯定會將自己暴露。於是,算卦先生從地上拾起一塊圓潤的石子。他打算用內力將石子推到蔣武近處,卻並不會傷害到他。假若蔣武能夠接住,那他確實就是個高人,深藏於市井之中的高人。
算卦先生從蔣武側麵將石子推了出去。坐在藤條椅上歇息喝茶的蔣武,忽覺胃腸一陣蠕動,便撅起屁股打算把這股濁氣釋放出來,他探出上半身,不想卻被石子正中太陽穴,頓時天昏地暗。
蔣武忽然雙眼一翻昏倒在地,嚇得正收拾攤子的少年驚慌失措,大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我爹昏過去了!”聽到喊聲,周圍立刻圍滿了小商小販和一些湊熱鬧的鄉民。臨安街上的人都向這裏聚攏來,不一會便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時難免發生擦碰,就有些粗魯莽夫和不依不饒的小媳婦吵將起來。熱鬧連著熱鬧,臨安街上頓時混亂不堪。少年被躁動的人浪推倒在地,連自己的爹都已經找不到了。
昏倒的蔣武不知被誰狠狠的踩了下手指,吃痛間也清醒了過來。看到周圍混亂的場麵,還沒顧得上起身,忽聽到一陣婉轉的柳梢聲。蔣武撇著嘴角露出一個淫邪的笑容,他小心翼翼的爬行在無數雙腳旁邊,很快便從臨安街上消失了。
待人群散去,少年才驚覺自己的爹早已不見了。“我爹呢?我爹在哪兒?”少年緊張的蹲下去刨起地麵上的土,刨了一尺深也未見蔣武,不禁痛哭失聲。
遠處的算卦先生看得是雲裏霧裏,那顆石子他本是避著蔣武推出去的,不想在他起身時卻正中他的太陽穴。混亂過後蔣武又不見了蹤影。
故意湊過來的點茶婆婆斂起笑容道:“蔣武卻是個高人,他知道有人在試探他,所以便故意被擊中,從而巧妙的逃脫。退隱江湖多年的他是不想再惹事端罷了。恐怕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聽過點茶婆婆的話,算卦先生的臉立刻陰沉了下來。如若真是這樣,池老爺交代的他恐是不能完成了。
點茶婆婆看到算卦先生愁眉不展的模樣,暗地裏偷笑起來。方才她已看到蔣武悄悄的從人堆裏爬了出去,而且還看到了他走的方向,正是桂芳閣—一個令男人銷魂的風月場所。
蔣武到了桂芳閣,老鴇一臉戾氣,並不搭理他。蔣武熟稔的直奔二樓一個房間。床榻上坐著一個姿色漸衰,臉上塗著厚重胭脂的風月女子。看到蔣武進門,她微敞開衣襟,眉目含羞的說道:“蔣官人,你怎麼才來啊,小女子我等得好心焦啊。”
蔣武涎著臉湊上前去,輕輕的撫摸著女子的香肩。“都是我家那個老太婆,讓瓊兒催我回去吃飯,我才不便跑來這裏。幸虧我放了個屁昏了過去,否則今日就無法與小娘子見麵了。”
“放屁怎麼能昏過去呢?”風月女子嬉笑著用手指逗弄蔣武。
兩人一陣軟言細語,又是一陣吟詩行令,歡愉無比。
臨安街上,叫做瓊兒的少年沮喪的挑著擔準備回家向娘求助。卻被一位白衣少年阻住了去路。“小公子,要買詩嗎?”
瓊兒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白衣翩翩,麵容俊朗的少年郎。少年眉目動情,笑若雲霓。瓊兒一看便知,這也是臨安街上新來的賣酸文的窮秀才。他正沮喪,並不搭腔,本來準備無視了之,沒想到白衣秀才卻不依不饒的攔著他的路。
瓊兒無奈的搖搖頭,“好吧,以‘瓊花’為題作絕句,以‘香’為韻。”
白衣秀才似是準備不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瓊兒又將擔子挑在肩膀上,歎著氣走開了。白衣秀才喚住他道:“方才我看到你爹去了哪裏。”
瓊兒立刻停下腳步,從腰間的布袋裏掏出500錢,“你不用作詩了,隻要告訴我我爹在哪我就把這錢給你。”
白衣秀才推開了瓊兒的手,“他去了桂芳閣,你去那裏找他就可以了。”
瓊兒裝好錢,向賣酸文的秀才頻頻道謝,便挑著擔向桂芳閣的方向跑了過去。白衣秀才看著瓊兒輕盈的步伐,意味深長的笑了。
這白衣秀才是一名武將,名叫楊祿。受宋仁宗之命,前來查辦榷貨務貪腐的兩名官員池司使與仇司使。隻是苦於沒有證據,便趁這夜黑風高之際潛入兩人的宅邸,竊取了一本兩人貪腐的賬簿。楊祿自視輕功卓絕,卻在飛簷走壁時被一把斧頭擊中,雖未受重傷,賬簿卻掉入了一戶人家內。經他多日尋找,才發現賬簿竟然在蔣武的書攤上。賬簿原本被池仇二人修飾過,封皮上寫著“薄幸”二字,如若不看其中的內容,就不會有人知道其中暗藏玄機。
楊祿喬裝成賣酸文的秀才,因為受過利斧的驚嚇,他不僅怕蔣武是個武功高手,再加上池仇二人一直在虎視眈眈,還怕自己落入圈套,也就不敢去明搶。
算卦先生是池司使派來取回賬簿的武林高手,他習武多年,內力深厚,一直效力於池府。這次受命,池司使不僅要取回賬簿,還要至仇司使於死地。原因是兩人分贓不均,早已矛盾重重。皇城內的風吹草動也讓他分外害怕,便想出了讓仇司使一人攬罪的念頭。
而點茶婆婆自然就是仇司使派來的,他們二人的想法如出一轍。隻是明知那本賬簿就在蔣武的書攤上,這兩人卻不敢輕舉妄動,就因為說書先生口中的蔣武武功卓絕,他們怕此人與前來查辦他們的官員有一定幹係,如若二人行動,就會徹底敗露,使他們的老爺負罪。
這三個人多日以來一直圍繞在蔣武周圍,揣著各自的心思等待下手的機會。
桂芳閣,蔣武還在與風月女子軟鶯細語。卻不知窗外點茶婆婆正通過特製的暗器將蠱毒吹向屋中。說書先生口中的蔣武精通蠱毒迷藥。若是真的,蔣武很快便會發覺,若是假的,點茶婆婆自會手到擒來。
瓊兒到了桂芳閣,老鴇看他穿的象個小叫花子,臉色更是難看了。“呦,這年頭叫花子都來嫖妓啊,以前是老的,現在又來一小的。”老鴇故意衝著二樓拉高了嗓門。
瓊兒也不看老鴇的臉色,環顧大堂沒找到蔣武後就上了二樓。
此刻,屋中的蔣武忽然激靈了一下,風月女子忙問他怎麼了,蔣武慌急忙咽下一口茶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他打開窗戶,也不顧二樓的高度忙不迭的跳了下去。屋外的點茶婆婆可受了苦,她不僅在蔣武推窗時從窗沿上被推了下去,還作了他的肉墊。
匆忙逃跑的蔣武才不會考慮自己方才落地時為什麼沒有受傷,他在夜色的掩護下行色匆匆的消失在了風月街上。為了跟老情人約會,蔣武練得了好耳力,相熟之人的腳步聲他聽得分毫不差。剛才在風月樓裏,他是因為聽到了瓊兒的腳步聲,才會落荒而逃的。
尋父未果的瓊兒怏怏的回了家,卻看到蔣武正自斟自飲。“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瓊兒,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我已到家多時了。”
看到父親安然無恙,瓊兒也就沒再多問。忙盛了碗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瓊兒的娘走了進來,怪道:“哎,這兩個孩子,一個沒心沒肺,一個瘋瘋癲癲,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省心啊。”
瓊兒的娘正是臨安街上的說書先生,他喬拌男裝賣藝,隻是為了糊口。褪去男裝的老婦人,臉龐依然剛毅,卻也有訴不盡的滄桑。
“老頭子,我們這招好像管點用了,今天那新來的“天門五星”和點茶婆婆果然來問了。”
“無論他們問什麼你隻要故弄玄虛便可。隻要他們聯想到我是那個武功蓋世的蔣武,我的書就會好賣很多,我們的生意好了就可以為我們的女兒多攢點嫁妝。看她們一個個的樣子……”蔣武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