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初僻,洪荒伊始,塵浮土落而六界分,陽清陰濁則善惡成。六界,為仙為神為魔為妖為人為鬼。仙者,或開天之靈凝集,曰天仙;或無欲之人飛升,曰地仙。妖者,或六界貪惡所化,曰天妖;或人界萬物生魂,曰地妖。神,人之庇佑者也;鬼,人之輪回者也。魔,無欲堪仙,奸邪比妖;人,善者如神,邪者似鬼。
故曰:仙清,神貴,魔傲,鬼詐,妖惡,人貪。
——《初衍誌》
鳳長鳴咬著指甲,細細的眉長若柳葉,一雙鳳眼奕奕地盯著手裏的《初衍誌》,整本書除了講六界的形成和千年來六界的重大事件,對鎮妖師一事卻是少有著墨,唯一露點端倪的便是結尾處提到有關鎮妖師鼻祖長洛真人下界的片段。說是長洛真人腳踏五色祥雲,凰鳴如罄,龍嘯如鍾,穿雲破日之光繚繞左右,妖者絡繹伏拜,莫能仰視之。
僅此便沒了下文,整本書他翻了好幾遍也隻能搜羅到這點文字。鳳長鳴不認為這本書的描述的事件可信度有多高,如果真如這本書的記載,長洛真人臨世時萬妖皆伏,那麼人界現在也就不會還在與妖族鏖戰,並且占不到絲毫宜。能獨當一麵的鎮妖師屈指可數,能興風作浪的妖物卻比比皆是,這顯然不是按照《初衍誌》的記載發展過來的劇情。
這裏麵的美化程度太深,已經到了和事實相違背的地步,委實不可全信。
不過有件事情倒是毋庸置疑。長洛真人在中陽山立教成派廣收門徒,肩負起對抗妖族維護人間的重任,鎮妖師便由此而來。前前後後幾百年,一代代鎮妖師嘔心瀝血,前仆後繼,經曆的苦難遠比想象中的多得多。不過……他拿起書對著陽光琢磨一會兒,這裏麵,並沒說不讓收女弟子呀!
偌大的中陽山,雌雄比例一邊倒得嚇人,幸好有雌性兔蛇雀鷹等苦苦支撐才不至於中陽山男女比例失調得太嚴重。
他心裏還惦記著今早跪在堂下哭成淚人的女孩,她那麼倔強,可是師傅到底也沒收留她,她還指著師傅的鼻子把他痛斥一番,那倔強的小模樣他現在想起還覺得難受。
到底,為什麼不讓收女孩子呢?別的不講,單說這整個中陽山連個女人都沒有,無不無聊啊?
正想著,遠遠地聽見一聲喚。
“長鳴,掌門叫你。”
聽見有人喊,他急忙撇下書答應一聲:“誒,來了。”
他快速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急急跟了上去,瘦小的身影單薄的有些可憐。
沐雨霏靠在一棵粗壯的古樹下麵哭,大樹太粗,瘦弱的她顯然和那個古樹格格不入。她身旁的雜草瘋了似的長著,比她高出半頭,凶惡地像要把她吞了似得。她委屈極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眯起來,撲簌簌的眼淚就毫不客氣地從她的眼縫裏擠出來。她太吵,樹上的鳥瞧她晦氣,怕她擾了雛鳥的安睡,拚了命的叫嚷攆她走,她不動,咬著牙,小拳頭攥得緊緊地。
她不擔心自己會不會哭死在這裏,她隻是想如果自己能成為中陽山的鎮妖師,那麼一切她都不用擔心,此時的她煢煢孑立,孤身一人,活脫脫一個遠離港口置身海嘯中心的扁舟。她家,沐恩堂前幾日被妖族滅了門,爹爹娘親姐姐,小黛阿秀全都死了,她最喜歡的大花狗也死了,可惜了它還未降世的腹中寶寶。她父親的大紅馬——丹魂也是,馱著她逃跑的時候被趕來的妖硬生生的削去了前腿,她從馬上折下來,馬血濺了她一臉,她看著它驚恐的眼神一點點淡下去,心裏的恐懼就一點點漫上來,好像它的恐懼慢慢地傳給她一樣。如果不是那個神秘的鎮妖師洛承救了她,她一定也會死在那裏。
那個鎮妖師,他告訴她去中陽山,那裏有鎮妖師,可以幫助她。
可是,可是她來了,為什麼被告知不鎮妖師不收女弟子呢?女孩子怎麼了,她也是可以吃苦的,她家人沒了,什麼都沒了,如果不靠自己,那麼她有可能自己都沒了。她從死亡的邊緣爬過來,她要堅強,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強。這樣的自己和前幾天還在嬌生慣養的秀衣女孩判若兩人。她現在優秀的連自己都感到驚訝,可是她為什麼就是不被認同呢?
如果不被收留,那麼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這世界這麼大,而她還這麼小,小到連身邊的灌木都被襯成龐然大物。
她兀自哭著,完全沒注意到從山下走過來的花白胡子老頭。
老頭僂著背,彎成了一張弓,蓄勢待發的樣子,從坡上一路走走停停過來,時不時用手裏的拐杖在道旁的草叢亂撥一氣,像是在尋著什麼,也許很難找,他已哆哆嗦嗦的走了一路,身後的藥簍卻還是空空如也。好久,他才走到她身旁,可能覺得她妨礙到他的進程了,抑或覺得她在這裏哭很奇怪,於是手裏的拐棍輕輕敲了敲她身側,聲音醇厚慵懶:“誒,小姑娘,別哭了讓一下,擋著我采藥材了。”沐雨霏抬頭看他一眼,抽了一下鼻子,抱著雙膝,紅著眼睛不情不願地朝旁邊挪了挪,也許怕被他嘲笑,還故意把哭聲壓低,等那個老頭把她剛才坐蔫了的一株草從土裏拔出來後她早就噤若寒蟬。
她使勁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想著等下這個老頭走了再哭,當著他的麵讓她嚎啕,她有點兒抹不開麵子。於是她一忍再忍,把升到嗓子眼的一聲哽咽壓回去,沒壓好,咳了出來,她撫著脖子,身形不住顫抖。
老頭子慈眉善目,看著那株草流露出可惜的神色,嘖嘖道:“真是可惜。”他一雙幹枯硬朗的手抓著草朝樹上敲著泥土:“好好的一株草愣是被你坐成了餅。”
沐雨霏被他說得一愣,剛把急促的咳嗽壓下去便還嘴道:“我又不知道那是什麼,就是一株草而已嘛!誰知道你需要這個呀。”老頭子眯起眼睛,專心抖著泥土,略顯無奈:“也對,在你眼裏,這株草隻是一株草罷了,你們這些肉體凡胎,根本看不到它們的價值。”話罷,草根上的泥土已經所剩無幾,他隨手把草根折下來扔到藥簍裏,幽幽地補了一句:“更看不到泥土之下的價值。”
草身被他毫不猶豫地撇在一邊。
沐雨霏依舊抱著雙膝,仰著頭瞧著他,覺得這個老人話裏有話,但是又琢磨不透,她還小,或者她這輩子也琢磨不出來。她就那麼看著他,完全忘了要去中陽山這件事。
老人將藥安排妥當,放下藥簍靠過來挨著她坐,他一副不堪的身體貼過來,幹枯的年紀和身後的老樹有得一拚,也許,身後的樹也要甘拜下風。他的加入使整個畫麵瞬間就產生了很應景的契合感。
“你說我肉體凡胎,那麼你又是什麼?”沐雨霏反問他。他剛剛坐下,白濃的眉毛瞬間展開,語帶釋懷的悵然感:“我麼?我也隻是上了年紀,行將就木而已,但是批評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很有資格的。”話罷看著她的小臉半晌:“你呢,怎麼在中陽山啊,這麼小怎麼不好好呆在在你父母身邊呢。”
她鼻子一酸,眼睛裏馬上開始有不明液體打旋,於是瞬間低下頭咬住袖子,搖搖頭,保持著睜大眼睛的動作,以免一眨眼眼淚就跑出來。她盡量保持平靜:“他們死了,是被妖族害死的。”
“哦。”老人重重的舒了口氣,望著那座高聳入雲的中陽山,聲音淡然:“所以你就打算來中陽山做鎮妖師為父母報仇?不過據我所知,中陽山好像不收女弟子了呢。”他說的沒錯,的確是不收女弟子了,老人轉頭,驀然間看見她眼裏堅定的眼神,突然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的犀利尖銳,完全不是一個女孩應有的樣子。她的眸子清麗如畫,身形細瘦,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可是她此時的眼神卻完全讀不出婉媚淑靜的味道,從她的眼神裏他看不到她這樣在一個年齡經過那這樣一件事應有的懦弱與背逃,那不是她這樣一個長大後成為富貴美人所擁有的的眼神。倒像是一位巾幗,上的了戰場灑得了熱血的女人應有的堅強與倔強。她無所謂地要搖搖頭:“我一定要做鎮妖師,一定要為父母報仇。”
聲音在空氣裏激蕩回旋,擲地有聲。老人的眼裏突然升起一種欽佩的神色,她這樣的女孩真是討人喜歡,讓人不知不覺就被感染了。他憐惜地撫著她的頭:“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呀,看你的樣子還是個大家閨秀呢。”她被這個大家閨秀四個字說的一陣羞愧,遲疑道:“沐雨霏,我家是沐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