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縱寫香箋(3)(1 / 3)

乞丐

在我住的這一個古老的城裏,乞丐這一種光榮的職業似乎也式微了。從前街頭巷尾總點綴著一群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夥,縮頭縮腦地擠在人家房簷底下曬太陽,捉虱子,打磕睡,啜冷粥,偶爾也有些個能挺起腰板,露出笑容,老遠的就打躬請安,滿嘴的吉祥話,追著洋車能跑上一裏半裏,喘得像隻風箱。還有些扯著啞嗓穿行街巷大聲地哀號,像是擔販的吆喝。這些人現在都到哪裏去了?

據說,殘羹剩飯的來源現在不甚暢了,大概是剩下來的雞毛蒜皮和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都被留著自己度命了,家裏的一個大坑還填不滿,怎能把餘瀝去滋潤別人!一個人單靠喝西北風是維持不了多久的。追車乞討麼?車子都漸漸現代化,在瀝青路上風馳電掣,飛毛腿也追不上。汽車停住,砰的一聲,隻見一套新衣服走了出來,若是一個乞丐趕上前去,伸出胳膊,手心朝上,他能得到什麼?給他一張大票,他找得開麼?沿街托缽,呼天搶地也沒有用。人都窮了,心都硬了,耳都聾了。偌大的城市已經養不起這種近於奢侈的職業。不過,乞丐尚未絕種,在靠近城根的大垃圾山上,還有不少同誌在那裏發掘寶藏,埋頭苦幹,手腳並用,一片喧豗。他們並不擾亂治安,也不侵犯產權,但是,說老實話,這群乞丐,無益稅收,有礙市容,所以難免不像捕捉野犬那樣的被捉了去。餓死的餓死,老成凋謝,繼起無人,於是乞丐一業逐漸衰微。

在乞丐的藝術還很發達的時候,有一個乞討的婦人給我很深的印象。她的巡回的區域是在我們學校左近。她很知道爭取青年,專以學生為對象。她看見一個學生遠遠的過來,她便在路旁立定,等到走近,便大喊一聲“敬禮”,舉手、注視、一切如儀。她不喊“爺爺”、“奶奶”,她喊“校長”,她大概知道新的升官圖上的晉升的層次。隨後是她的申訴,其中主要的一點是她的一個老母,年紀是八十。她繼續乞討了五六年,老母還是八十。她很機警,她追隨幾步之後,若是覺得話不投機,她的申訴便戛然而止,不像某些文章那樣羅嗦。她若是得到一個銅板,她的申訴也戛然而止,像是先生聽到下課鈴聲一般。這個人如果還活著,我相信她一定能編出更合時代潮流的一套新詞。

我說乞丐是一種光榮的職業,並不含有鼓勵懶惰的意思。乞丐並不是不勞而獲的人,你看他曬得黧黑幹瘦,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何曾安逸。而且他取不傷廉,勉強維持他的靈魂與肉體不至渙散而已。他的乞食的手段不外兩種:一是引人憐,一是討人厭。他滿口“祖宗”、“奶奶”的亂叫,聽者一旦發生錯覺,自己的孝子賢孫居然淪落到這地步,惻隱之心就會油然而起。他若是背有瞎眼的老媽在你背後亦步亦趨,或是把畸形的腿露出來給你看,或是帶著一窩的孩子環繞著你叫喚,或是在一塊硬磚上稽顙在額上撞出一個大包,或是用一根草棍支著那有眼無珠的眼皮,或是像一個“人彘”似的就地擦著,或者申說遭遇,比“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還要來得淒愴,那麼你那磨得邦硬的心腸也許要露出一絲的憐憫。憐憫不能動人,他還有一套討厭的辦法。他滿臉的鼻涕眼淚,你越厭煩,他挨得越近,看看隨時都會貼上去的樣子,這時你便會情願出錢打發他走開,像捐款做一樁衛生事業一般。不管是引人憐或是討人厭,不過隻是略施狡獪,無傷大雅。他不會傷人,他不會犯法;從沒有一個人想傷害一個乞丐,他的那一把骨頭,不足以當尊臂,從沒有一種法律要懲治乞丐,乞丐不肯觸犯任何法律所以才成為乞丐。乞丐對社會無益,至少也是並無大害,頂多是有一點有礙觀瞻,如有外人參觀,稍稍避一下也就罷了。有人以為乞丐是社會的寄生蟲,話並不錯,不過在寄生蟲這一門裏,白胖的多得是,一時怕數不到他罷?

從沒有聽說過什麼人與乞丐為友,因而亦流於乞丐。乞丐永遠是被認為現世報的活標本。他的存在饒有教育意義。無論交友多麼濫的人,交不到乞丐,乞丐自成為一個階級,真正的無產階級,(除了那隻沙鍋。)乞丐是人群外的一種人。他的生活之最優越處是自由;鶉衣百結,無拘無束,街頭流浪,無簽到請假之煩,隻求免於凍餒,富貴於我如浮雲。所以俗語說:“三年要飯,給知縣都不幹。”乞丐也有他的窮樂。我曾想象一群乞丐享用一隻“花子雞”的景況,我相信那必是一種極純潔的快樂。chadesLamb對於乞丐有這樣的讚頌:

“襤褸的衣衫,是貧窮的罪過,卻是乞丐的袍褂,他的職業的優美的標幟,他的財產,他的禮服,他公然出現於公共場所的服裝。他永遠不會過時,永遠不追在時髦後麵。他無須穿著宮廷的喪服。他什麼顏色都穿。什麼也不怕。他的服裝比桂格教派的人經過的變化還少。他是宇宙間唯一可以不拘外表的人。世間的變化與他無幹。隻有他屹然不動。股票與地產的價格不影響他。農業的或商業的繁榮也與他無涉,最多不過是給他換一批施主。他不必擔心有人找他做保,沒有人肯過問他的宗教或政治傾向。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自由人。”

話雖如此,誰不到山窮水盡誰也不肯做這樣的自由人。隻有一向做神仙的,如李鐵拐和濟公之類,遊戲人間的時候,才肯短期的化身為一個乞丐。

算命

從前在北平,午後巷裏有鏜鏜的敲鼓聲,那是算命先生。深宅大院的老爺太太們,有時候對於耍猴子的,耍耗子的,跑旱船的……覺得膩煩了,便半認真半消遣地把算命先生請進來。“卜以決疑,不疑何卜?”人生哪能沒有疑慮之事,算算流年,問問妻財子祿,不愁沒有話說。

算命先生全是盲人。大概是盲於目者不盲於心,所以大家都願意求道於盲。算命先生被喚住之後,就有人過去拉起他的手中的馬竿,“上台階,邁門坎,下台階,好,好,您請坐。”先生在條凳上落坐之後,少不了孩子們過來羅唕,看著他的“孤月浪中翻”的眼睛,和他腳下敷滿一層塵垢的破鞋,便不住地擠眉弄眼格格地笑。大人們叱走孩童,提高嗓門向先生請教。請教什麼呢?老年人心裏最嘀咕的莫過於什麼時候福壽全歸,因為眼看著大限將至而不能預測究竟在哪一天呼出最後一口氣,以至許多事都不能做適當的安排,這是最尷尬的事。“死生有命”,正好請先生算一算命。先生幹咳一聲,清一清喉嚨,眨一眨眼睛,按照出生的年月日時的幹支八字,配合陰陽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詞,然後不惜泄露天機說明你的壽數。“六十六,不死掉塊肉:過了這一關口,就要到七十三,過一關。這一關若是過得去,無災無病一路往西行。”這幾句話說得好,老人聽得入耳。六十六,死不為夭,而且不一定就此了結。有人按算命先生的指點到了這一年買塊瘦豬肉貼在背上,教兒女用切菜刀把那塊肉從背上剔下來,就算是應驗了掉塊肉之說而可以免去一死。如果沒到七十三就撒手人寰,那很簡單,沒能過去這一關;如果過了七十三依然健在,那也很簡單,關口已過,正在一路往西行。以後如何,就看你的腳步的快慢了。而且無災無病最快人意,因為誰也怕受床前罪,落個無疾而終豈非福氣到家?《長生殿·進果》:“瞎先生,真聖靈,叫一下賽神仙來算命。”瞎先生賽神仙,由來久矣。

據說有一個擺攤賣卜的人能測知任何人的父母存亡,對任何人都能斷定其為“父在母先亡”,百無一失。因為父母存亡共有六種可能變化:(一)父在,而母已先亡。(二)父在母之前而亡。(三)椿萱並茂,則終有一天父在而母將先亡。(四)椿萱並茂,則終有一天父將在母之前而亡。(五)父母雙亡,父在母之前而亡。(六)父母雙亡,父仍在之時母已先亡。關鍵在未加標點,所以任何情況均可適用。這可能是捏造的笑話,不過占卜吉凶其事本來甚易,用不著搬弄三奇八門的奇門遁甲,用不著諸葛的馬前時課,非吉即凶,非凶即吉,顏之推所謂“凡射奇偶,自然半收”,猶之拋起一枚硬幣,非陰即陽,非陽即陰,百分之五十的準確早已在握,算而中,那便是賽神仙,算而不中,也就罷了,誰還去討回卦金不成?何況卜筮不靈猶有不少遁詞可說,命之外還有運?

韓文公文起八代之衰,以道統自任,但是他給李虛中所作的墓誌銘有這樣的話:“李君名虛中,最深於五行書,以人之始生年月曰所值日辰幹支,相生勝衰死王相,斟酌推人壽夭貴賤利不利,輒先處其年時,百不失一二……”言人之休咎,百不失一二,即是準確度到了百分之九十八九,那還了得?這準確的紀錄究竟是誰供給的?那時候不會有統計測驗,韓文公雖然博學多聞,也未必有閑工夫去打聽一百個算過命的人的壽夭貴賤。恐怕還是諛墓金的數目和李虛中的算命準確度成正比例吧?李虛中不是等閑之輩,撰有命書三種,進士出身,韓文公也就不惜搖筆一諛了。人天生的有好事的毛病,喜歡有枝添葉地傳播謠言,可供談助,無傷大雅,“子不語”,我偏要語!所以至今還有什麼張鐵嘴李半仙之類的傳奇人物崛起江湖,據說不需你開口就能知曉你的家世職業,活龍活現,真是神仙再世!可惜全是輾轉傳說,人嘴兩張皮,信不信由你。

瞎子算命先生滿街跑,不瞎的就更有辦法,命相館問心處公然出現在市廛之中,諏吉問卜,隨時候教。有一對熱戀的青年男女,私訂終身,但是家長還要堅持“納吉”的手續,算命先生折騰了半天,閉目搖頭,說“噯呀,這婚姻怕不成。乾造屬虎,坤造屬龍,‘虎擲龍孥不相存,當年會此賭乾坤’。……”居然有詩為證,把婚姻事比做了楚漢爭。前來問卜的人同情那一對小男女,從容進言:“先生,請捏合一下,卦金加倍。”先生笑逐顏開地說:“別忙,我再細算一下。龍從火裏出,虎向水中生。龍驤虎躍,大吉大利。”這位先生說謊了麼?沒有。始終沒有。這一對男女結婚之後,梁孟齊眉,白頭偕老。

如果算命是我們的國粹,外國也有他們的類似的國粹。手相之術,柏拉圖亞裏士多德亦不諱言之。羅馬設有卜官,正合於我們的大漢官儀。所謂Sortes抽卜法,以聖經、荷馬,或魏吉爾的詩篇隨意翻開,首先觸目之句即為卜辭,此法盛行希臘羅馬,和我們的測字好像是同樣的方便。英國自一八二四年公布取締流浪法案,即禁止算命這一行業的存在;美國也是把職業的算命先生列入擾亂社會的分子一類。倒是我們泱泱大國,大人先生們升官發財之餘還可以揣骨看相細批流年,看看自己的生辰八字是否“蝴蝶雙飛格”,以便窺察此後升發的消息。在這一方麵,我們保障人民自由,好像比西方要寬大得多。

駱駝

台北沒有什麼好去處。我從前常喜歡到動物園走動走動,其中兩個地方對我有誘惑。一個是一家茶館,有高屋建瓴之勢,憑窗遠眺,一片釉綠的田疇,小川蜿蜒其間,頗可使人目曠神怡。另一值得看的便是那一雙駱駝了。

有人喜歡看猴子,看那些乖巧伶俐的動物,略具人形,而生活究竟簡陋,於是令人不由的生出優越之感,掏一把花生米擲進去。有人喜歡看獅子跳火圈,狗作算學,老虎翻筋鬥,覺得有趣。我之看駱駝則是另外一種心情,駱駝扮演的是悲劇的角色。它的檻外是冷清清的,沒有遊人圍繞,所謂檻也隻是一根杉木橫著攔在門口。地上是爛糟糟的泥。它臥在那裏,老遠一看,真像是大塊的毛薑。逼近一看,可真嚇人!一塊塊的毛都在脫落,斑駁的皮膚上隱隱的露著血跡。嘴張著,下巴垂著,有上氣無下氣的在喘。水汪汪的兩隻大眼睛好像是眼淚撲簌的盼望著能見親族一麵似的。腰間的肋骨曆曆可數,頸子又細又長,尾巴像是一條破掃帚。駝峰隻剩下了幹皮,像是一隻麻袋搭在背上。駱駝為什麼落到這悲慘地步呢?難道“沙漠之舟”的雄姿即不過如是麼?

我心目中的駱駝不是這樣的。兒時在家鄉,一聽見大銅鈴叮叮當當就知道送煤的駱駝隊來了,愧無管寧的修養,往往奪門出視。一根細繩穿係著好幾隻駱駝,有時是十隻八隻的,一順的立在路邊。滿臉煤汙的煤商一聲吃喝,駱駝便乖乖的跪下來給人卸貨,嘴角往往流著白沫,口裏不住的嚼——反芻。有時還跟著一隻小駱駝,幾乎用跑步在後麵追隨著。麵對著這樣龐大而溫馴的馱獸,我們不能不驚異的欣賞。

是亞熱帶的氣候不適於駱駝居住。(非洲北部的國家有駱駝兵團,在沙漠中馳騁,以驍勇善戰著名,不過那駱駝是單峰駱駝,不是我們所說的雙峰駱駝。)動物園的那一雙峰駱駝不久就不見了,標本室也沒有空間容納它們。我從此也不大常去動物園了。我嚐想:公文書裏罷黜一個人的時候常用“人地不宜”四字,總算是一個比較體麵的下台的借口。這駱駝之黯然消逝,也許就是類似“人地不宜”之故罷?生長在北方大地之上的巨獸,如何能局促在這樣的小小圈子裏,如何能耐得住這炎方的鬱蒸?它們當然要憔悴,要悒悒,要委頓以死。我想它們看著身上的毛一塊塊的脫落,真的要變成為“有板無毛”的狀態,蕉風椰雨,晨夕對泣,心裏多麼淒涼!真不知是什麼人惡作劇,把它們運到此間,使得它們嚐受這一段酸辛,使得我們也興起“人何以堪”的感歎!

其實,駱駝不僅是在這炎蒸之地難以生存,就是在北方大陸其命運也是在日趨於衰微。在運輸事業機械化的時代,誰還肯牽著一串串的駱駝招搖過市?沙漠地帶該是駱駝的用武之地了,但現在沙漠裏聽說也有了現代的交通工具。駱駝是馴獸,自己不複能在野外繁殖謀生。等到為人類服務的機會完全消滅的時候,我不知道它將如何繁衍下去。最悲慘的是,大家都譏笑它是獸類中最蠢的當中的一個:因為它隻會消極的忍耐。給它背上馱五磅的重載,它會跪下來承受。它肯食用大多數哺乳動物所拒絕食用的荊棘苦草,它肯飲用帶鹽味的髒水。它奔走三天三夜可以不喝水,並不是因為它的肚子裏儲藏著水,是因為它在體內由於脂肪氧化而製造出水。它的駝峰據說是美味,我雖未嚐過,可是想想熊掌的味道,大概也不過爾爾。像這樣的動物若是從地麵上消逝,可能不至於引起多少人惋惜。尤其是在如今這個世界,大家所最歡喜豢養的乃是善伺人意的哈巴狗,像駱駝這樣的“任重而道遠”的家夥,恐怕隻好由它一聲不響的從這世界舞台上退下去罷!

北平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幾棵相當大的樹。前院一棵大槐樹是很平常的。槐蔭滿庭,槐影臨窗,到了六七月間槐黃滿樹使得家像一個家,雖然樹上不時地由一根細絲吊下一條綠顏色的肉蟲子,不當心就要粘得滿頭滿臉。槐樹壽命很長,有人說唐槐到現在還有生存在世上的,這種樹的樹幹就有一種糾繞蟠屈的姿態,自有一股老醜而並不自嫌的神氣,有這樣一棵矗立在前庭,至少可以把“樹小牆新畫不古”的譏誚免除三分之一。後院照例應該有一棵榆樹,榆與餘同音,示有餘之意,否則榆樹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令人喜愛的地方,成年地往下灑落五顏六色的毛毛蟲,榆錢作糕也並不好吃。至於邊旁跨院裏,則隻有棗樹的份,“葉小如鼠耳”,到處生些怪模怪樣的能刺傷人的小毛蟲。棗實隻合作棗泥餡子,生吃在肚裏就要拉棗醬,所以左鄰右舍的孩子老嫗任意撲打也就算了。院子中央的四盆石榴樹,那是給天棚魚缸做陪襯的。

我家裏還有些別的樹。東院裏有一棵柿子樹,每年結一二百個高莊柿子,還有一棵黑棗。垂花門前有四棵西府海棠,豔麗到極點。西院有四棵紫丁香,占了半個院子。後院有一棵香椿和一棵胡椒,椿芽椒芽成了燒黃魚和拌豆腐的最好的佐料。榆樹底下有一個葡萄架,年年在樹根左近要埋一隻死貓(如果有死貓可得)。在從前的一處家園裏,還有更多的樹,桃、李、胡桃、杏、梨、藤蘿、鬆、柳,無不俱備。因此,我從小就對於樹存有偏愛。我嚐麵對著樹生出許多非非之想,覺得樹雖不能言,不解語,可是它也有生老病死,它也有榮枯,它也曉得傳宗接代,它也應該算是“有情”。

樹的姿態各個不同。亭亭玉立者有之;矮墩墩的有之;有張牙舞爪者:有佝僂其背者;有戟劍森森者;有搖曳生姿者;各極其致。我想樹沐浴在熏風之中,抽芽放蕊,它必有一番愉快的心情。等到花簇簇,錦簇簇,滿枝頭紅紅綠綠的時候,招蜂引蝶,自又有一番得意。落英繽紛的時候可能有一點傷感,結實累累的時候又會有一點遲暮之思。我又揣想,螞蟻在樹幹上爬,可能會覺得癢癢出溜的;蟬在枝葉間高歌,也可能會覺得聒噪不堪。總之,樹是活的,隻是不會走路,根紮在那裏便住在那裏,永遠沒有顛沛流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