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暗境是一個高度集權的國度。和集權相比，更可怕的是，多數子民對於最高權力擁有者的擁戴。知季湖一役後，亦翊頒布了追捕銘羽、木枝的緝令，緝令徹底抹滅了兩人的話語權，兩人成為背叛且密謀威脅暗境的逆民。子民陷入集體無意識之中，他們築起了同治者方向一致的城牆，比平時仔細千百倍仔細地關注身邊異常。草木微動，都能引過幾道警惕的目光。
銘羽和木枝逃不出人人皆兵的封鎖。一碰這封鎖，絕無撞牆南回的機會。
兩人決計往萬壑堰去。
“萬壑堰是罪惡之地。罪惡之人埋首做工，意誌昏沉，混進去，難有心思去關注其他人。我們進去了，不容易被辨認出來。如果士兵追到了萬壑堰，萬壑堰不乏窮凶極惡或者對治者積慮已久的複仇者，兩相爆發矛盾，我們趁亂倒有生存的機會。”
“除了避難外，我總感覺萬壑堰藏著什麼秘密。江伯在三百年前被派遣到萬壑堰，說是駐守萬壑堰，但高步雲衢的卜士怎麼輕率就被派到了這裏？亦翊，為什麼又一定要去把我沉入萬壑堰呢？”
木枝驚歎了一下，原來平時玩笑不恭的少年，心思是這般縝密。
木枝耳畔想起自己在詢問亦翊當真要將銘羽沉入萬壑堰時，亦翊的回答：““不使他入萬壑堰，他也許更危險。”
木枝也捕捉到了種種不尋常，未嚐沒有過銘羽的想法，她隻是習慣逃避思慮。思慮太多，太複雜。竭力挖出的背後的暗點，自己未必喜歡。所以同銘羽一般的想法一閃而過，不複深究。她情願思考得少一些。
亦翊體力恢複了些，能夠保持短時間的幻形，便化了大風，吹過子民房屋外的衣杆，卷起掛落的幾件衣服，帶著飄入偏僻岩林後。
石林是兩人暫且的避身處。石林叢立玄山岩，高大有一人餘高，麵積廣闊，不失為暫且躲避的好地方。
風宛然轉了幾圈，回到人形，正好左手拿著男裝，右手拿著女裝。右手一攤，木枝抓過衣物，這衣服不比華服，比得自己平日的短衣裝扮卻好得多。
兩人隔了數塊玄山岩換衣服。熔岩暗境取於知季湖的水，比人間的水難蒸發、揮發。穿上身時，才發覺衣物的內裏沒幹。略帶涼意的衣服貼在身體上，溫潤如春日裏小草冒芽般的纏綿體貼。一件簡單的衣服，木枝從中得到了煥然的生意。不知道穿慣了華服的銘羽，是否適應得了粗衣葛布。她於是走出岩石塊，去看看銘羽的情況。見銘羽正抬手打量自己的衣服，問：“接下來，我們都將穿這樣的衣服了。沒了飄飄衣袂。三繼士，穿得慣？”
“一個逃亡犯，還能挑什麼衣服？”
銘羽如此回答，心理是另一番感觸。看慣了子民穿過這樣的衣物，以為稀疏平常，但當自己穿起來，才發覺這稀疏平常當中還有如此寬愜的滋味。
兩人可以將自己偽裝成跋涉押送的辛勞樣子，在路上撿了兩把精鋼鍤，混入了兩杆佝僂背影中。他們撐著各自的鍤，麵對前方從四麵八方緩慢近乎靜止地彙入的焰川，那些豔麗的黃色、紅色以不同的明度穿插在川道之中，撕扯出鳳凰羽翼般的輝煌。分流川流的是固凝的玄武岩，灰黑色紋層岩殼下透出星點紅亮。
乍是輝煌，也乍是酷炎。兩人沒有意識到萬壑堰苦熱至此，心裏打起了退堂鼓。一個老人卻適時叫住他們，發出沙啞的聲音：“年輕人，新來的吧。”
莫非這裏的人已經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兩人心裏發慌，表情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