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雷步磊老先生摔跤骨折後,雷家莊的全部事務就交給了雷罪打理。雷罪個子七尺二,通身火紅,像一隻燒熟的蝦。據說是打娘胎裏帶出的熱毒,除非每日臥寒玉床、吞冷香丸,否則在日頭下一站就會**。禍福相依,雷罪這種神奇體質促使他練成無可匹敵的神技——冰火怒龍拳。此拳氣勢威猛,猶如兩條惡龍卷雲而來。重拳者先覺烈火焚身,隨後又感陰冷淒寒之氣侵蝕內髒,寒熱交替,痛苦難耐。練功閑暇之時,新莊主雷罪的愛好便是烹飪美食。蕭文和祈羽進莊的第一天,就嚐到了他的獨門秘製大菜。雷家莊大酒店乃是朝廷特許招待所,在江湖上也聞名遐邇。走進貴氣十足的餐廳,繞過水墨花鳥古屏風,隻見並排擺著一張張綺麗的菱花小桌,擺滿了美味珍饈。“太奢侈了,”祈羽摸摸下巴道,“我這個人一向對吃不講究的。”蕭文聽後心裏暗笑,但一臉嚴肅狀道:“不過浪費糧食不好,我們將就吃些吧。”雷罪滿臉紅光喊道:“貂蟬飛燕,上大蝦!”這時,一名美婢頂著一個銀質大盤子向蕭文祈羽走來,水腰輕搖,杏目含春。祈羽伸頭看看盤中,裏麵堆著晶瑩剔透的生蝦肉。雷家莊無江無海,蝦是快馬從舜城運送過來,還算比較新鮮。蕭文在祈羽耳邊小聲說:“我知道為何莊主請我們吃蝦,你看他的臉。”祈羽會心一笑,食欲大增。雷罪紮穩馬步,閉目運氣。許久,突然睜開眼,睚眥欲裂,狀若銅鈴,雙拳並出。隻見一紅一藍兩股真氣翻滾蒸騰於盤上,一半的蝦肉被烤熟,另一半的蝦肉被冰鎮。“這就是鴛鴦蝦,冷熱兩吃。”雷罪笑指盤中。“刺身什麼的最討厭了,”祈羽夾起一塊烤蝦道,“那年越三乘給我吃生魚片,害得我拉了三個月的肚子。我還是吃熱的吧。”蕭文夾起一塊冰鎮蝦肉放入嘴中,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舌尖蔓延開來,無法言語。“請問……為什麼有……馬的味道。”蕭文弱弱問道。雷罪微微一愣,憨憨笑道:“哦,之前給愛馬洗了澡,可能是沒有洗手,所以拳氣裏有馬糞味。”聽完這話,蕭文的胃子裏排山倒海,意誌天平搖擺不定,最終猛然傾向一邊,他吐了。這幾日,祈羽蕭文等人住在雷家莊打聽清楚消息,便讓雷罪聯係了青州知府,找到了甄哥的遺體。“未蘭進去看就好,大家就在屋子外麵吧。”蕭文攔住大夥。祈羽悄悄對蕭文道:“你不覺得未蘭很神秘嗎?”蕭文道:“沒有。哪裏神秘了。”祈羽道:“我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質。我從來都沒走進她的心裏。”蕭文道:“我也沒有走進她的心裏,但她早已走進了我的心裏。”祈羽道:“你能再惡心一點不?”蕭文道:“我是認真的。”一盞茶的功夫,未蘭走出來,對大家說道:“從傷口來看,是中了劍傷。而且這劍很特別,比一般的劍要薄許多……”祈羽怒道:“到底是誰!”“真正的死因應該是中毒。”未蘭道,“不是劍傷。”“中毒?怎麼個中法?”祈羽問道。“破壞表皮層,穿過真皮層,浸入結締組織,滲入毛細血管,直至神經組織末梢,心髒麻痹停止跳動,肺部積水,中毒身亡。”未蘭回答道。“好吧。我想問中了什麼毒?”祈羽道。未蘭皺眉道:“我還不能確定。可能是‘醉青蘿’,苗城孤紫山特有的毒花。”蕭文一同皺眉道:“苗城?那個地方可是窮山惡水……”未蘭衝祈羽一笑道:“我們要去苗城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呀,肅王殿下。”祈羽一驚,立馬喊道:“不要!我要回家!”且說武林大會決賽將至,諸事煩擾。這日,王徹端坐在鹿苑吞豹堂的檀木大椅上,身穿棗紅色緞麵皮襖,他身形魁梧,滿臉虯髯,雄健威武,顯露王霸之氣。他的雙顴,泛著慍色,雕花牆壁上的長頸金絲燃葉燈在他濃黑的發上抹了一層暈輝。他突然起身,一掌摑向旁邊的一名屬下。這一掌又重又沒預兆,那屬下一口血噴得老遠,差點把腸子吐出來,倒地抽搐不止。其他屬下見此情景,連忙跪下磕頭,嘴裏念道:“盟主息怒!丟了東西是小,氣壞身子是大!”誰知王徹更怒了,他的臉漲得像豬肝一樣紫紅,對著跪成一排的屬下挨個兒踢去,罵道:“沒用!沒用的東西!連個鐲子都撈不上來!都給我去死!去死!”武林大會貴賓部的廁所十分寬大,容得下四五十個人,當然隻容王徹一人享用。廁所構造講究,珠簾重重,白玉鋪地。其正中央立著一盞特質的旋轉式蓮花燭燈,不僅可以照明,還可以焚香除異味。嫋嫋香霧飄出,整個廁所雲煙繚繞,豔香撲鼻,人間仙境一般。這麼美妙的神仙級廁所,本應發生一些美好的事情。可是那天,隻聽王盟主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門外的幾十名屬下聞聲衝進廁所,二話不說,將王徹拖了出來。“盟主,有刺客?”“笨蛋!”王徹悲憤道,“鐲子掉茅坑裏啦!快去撈!”一聲令下,原本空曠冷清的廁所一下子熱鬧起來,裏麵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都在熱火朝天救鐲子。直到這個豪華大廁裏到處都是髒兮兮的腳印,糟亂汙穢慘不忍睹,珠簾斷裂散落一地,香爐也被踩個稀爛,鐲子還是沒找到。這個鐲子對於王徹來說,如同性命一般重要。鐲子掉下茅坑,他覺得就像他自己掉進茅坑一樣難受。鐲子是由古玉雕琢而成,吸收天地萬年靈氣,上麵鑲著十八顆紅藍紫白等各色寶石,象征當今武林******門派。見鐲如見盟主,可號令武林,稱霸江湖。可是現在鐲子不知流落何方,若是被哪個挑糞的撿了去,豈不要天下大亂?王徹失眠好幾個夜晚了,隻是躺著發愣。這日,隻聽衣裙窸窣,有位美人行至床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王徹定睛一看,原來是夫人趙縭。“做盟主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啦。鐲子找不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發生這種事呢,大家都不想的。你呐,不要著急,最重要是我倆在一起啊。要想開點。你餓不餓,我下麵給你吃。”王徹咬牙道:“婦道人家懂什麼,滾滾滾,別來煩我!”趙縭聽了這話,心裏灰了大半,隻是默默滴淚走出屋去。她遣走丫鬟,獨自穿著鬥篷去集市散心。天微黑,武平街道上行人漸稀。她原本便是個花為肚腸的女子,奈何受得了王徹的脾氣。又想到自己身世,勾起無限傷感。失魂落魄之際,迎麵撞上一位華服的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看完比賽準備回客棧休息的尚星冰。尚星冰看到她淚濕半麵妝,好似梨花帶雨、芙蓉泣露,不禁急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趙縭萬千心事吐露不出,隻是歎道:“我自己的事,不與公子相幹。我要走了。”尚星冰忙拉住她道:“天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回去。”趙縭搖頭道:“我不要回去。”尚星冰笑道:“那就跟我走吧!”趙縭本覺不妥,但想到王徹的樣子,便跟著尚星冰走了。再說天眠寺內青燈古佛,篤篤的木魚聲在靜夜裏格外清脆,每一聲都敲在心上,似乎永遠不會停下。院裏的兩棵銀杏枝葉繁茂,流金似錦,襯得天上的新月慘白冷淡。他一襲青袍,閉目端坐佛前敲木魚,坐忘是最真切的淡漠。不知不覺,有一人站在樹下。這是一個古怪的人。因為既未下雨,也無烈日,她卻打著一把傘。這樣的深夜,突然出現一個撐傘的女人,比鬼魅還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她會來,他繼續敲著木魚,就像她沒有來。想到當年的她,輕羅雲裳,桂棹蘭槳,素手采下一朵紅蓮。盈盈池水映照出少女的麵容,純真羞澀。青山如黛,霧重煙輕。心底暗藏的隻是幾縷無邪之思。俊雅的少年,讓人想起姑蘇的明月,西湖的初雨。可惜他所留戀的隻是劍中的詩意,錯過了花穠木繁。“師兄,這是我為你做的蓮子羹。”她小心地端著碗。“哦,放那吧。”他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練劍。她差一點哭出來,手上被蓮梗的刺劃過的傷痕突然變得很疼。幾個時辰前,她還在高興地剝蓮子,用細針將蓮心挑出。看著晶瑩潔白的蓮子,她想著他,期待著他的感動。可是,他依舊是冷冷的。當太多的努力成為徒勞,她選擇了放棄。那些得不到回應的情感,在一瞬間聚集起來,變成了恨意。“新月似當年,奈何人已老。”她長歎一聲,收起了傘。無語起身說道:“你並未變多少。”蘇絡看著麵無表情的無語,不免失落。“我來找你,是有一事相告!”她將甄雨莊被殺害一事對他說了,“他看到寒意秋風針知曉師兄尚在人世,我看他來找你麻煩,就先下手了。”“莫要自欺欺人,二十幾年間,沒有人摸清我的底細。”無語道,“那個‘笑繡顛人’早已不存在了,你這麼做完全是多此一舉。何況我隱居在此,一心向佛,再不用那狠毒暗器,也未將這功夫傳授給徒兒。”蘇絡皺眉道:“是我的錯。是我將一部分口訣授給小女葉純。我本以為她一輩子都居於閨房深閣,未曾想她幾月前竟然逃出家門,惹出江湖是非。”“前一陣我偶然遇得她,和你當年性格無差,很好。”無語看著蘇絡,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溫柔神色,蘇絡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我沒想到你會出家!師兄,當年我嫁到赫連家是迫不得已,師父將你趕出師門也是因為……”“我知道了,你不必解釋,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快走吧。”無語甩開她的手。“師兄!”蘇絡眼角還是落淚了,她心裏有一絲不甘和留念,麵前這個人還像當年一樣遙不可及,哪怕有一點恨呢,至少還是掛念著的,可是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阿彌陀佛,女施主,落花如必滅,苦戀終將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