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1 / 3)

徽和四年初夏,千燈節。雲燼應邀前往九頌城澤州樓過節,順帶將無惜也叫去。澤州樓位於九頌城西南方九頌河畔,總共三層,飛簷攢尖,寶珠含光,輕紗曼舞,檀煙繚繞,陳設非凡品,文有騰蛟起鳳,武有紫電青霜,布局繁複精美。樓內設萬千座屏風帷幔,故而有“千屏樓”之稱。

這樣地勢優越珍貴華美的臨江閣樓,幾十年前就成了東鳴的文壇論場,各路甚至是境外的墨客騷人齊聚此地,鬥茶論詩、作文觀景、暢談國事、施展才華……

這裏更少不了森嚴壁壘,於是離樓還有半裏地無惜等人就被守兵請下來了。他們到時已是日薄西山,天際騰起如煙晚霞,如匹匹上好錦緞。

雖然樓主早早派人備轎等候,可雲燼不知怎麼想的偏偏要步行。無惜揉著腰很是納悶,但不好反駁。周圍景色又如園林般精致,一時也忘了抱怨。若不是穆婪胥緊盯著,她就要溜進花障翠屏好好玩一番了。

好容易到了澤州樓,雲燼和幾個文人有說有笑。大概是穆婪胥受不住她一路上的軟磨硬泡,勉強同意她四處走走。董彥不是第一次來這裏,自然用不著穆婪胥照顧,故而穆婪胥向他交代幾句,陪無惜走了小路。

彎彎水廊錦鯉嬉戲,岸上花柳扶疏,池中源自九頌河的活水從暗道引出,清冽純淨,亮透如晶。有灰墨色大石,留滿文人墨客的詩句書法。行到一林禿枝中,見中心築寬闊風亭,簷角寬大,雪白柔幔束金絲流蘇,家什都蒙上柳黃府綢,腿角紮細繩,地上也沒有鋪花毯。漆黑牌匾上書四個泥金大字,龍飛鳳舞,鸞跂鴻驚:“烏啼霜降”。無惜隱隱覺得很是眼熟,細想起來原是雲燼的筆跡。

“這些都是白梅,在寒冬時節梅花全盛的月圓夜,公子常與許多文人來此賞月飲酒作詩。”董彥在她身後說。“少夫人若是喜歡,也可以來的。”

“我才不……”一道茶色身影快速掠過。無惜揉揉眼睛,上前一步,不久,身影再次掠過。那個位置頗有幾分技巧,既讓無惜看得清,又恰好在董彥的死角,看樣子是懂些妖法內力之人。無惜不動聲色扣住戒環。既然如此,她倒可以放心下手了。

“少夫人該走了,宴席開始得換身衣服。”紫岫催促。

她垂下頭:“嗯。”

一身銀紅宮裝,套蓮灰繡鬆針外衣,三千青絲在腦後盤成圓髻,別以白玉花鶴簪。略飾小簇星點絹花,下綴銀流蘇。淡施粉黛,唇間一點朱紅,竟是頗有動人之姿,隻是微蹙黛眉並不討喜。

紫岫替她理衣領,說:“少夫人要笑笑,那樣才是真個好看呢!”

“好看?”無惜順從地笑笑,眉眼彎彎,唇角飛揚,又苦著臉扯著鳶尾,“你替我去好啦。”

鳶尾忙擺手:“少夫人真會說笑。”

宴席設在二樓,本就高的地勢再登樓,可以俯瞰大半個九頌。水銀長河在墨藍淺夜下如靜止,粼粼波光似碎鑽,萬千燈火照得這片地方如白晝,樓下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熱鬧不凡。窗子全被打開,風吹過額前鬢角的碎發,淡金輕紗讓她有一種這裏的人下一秒就會飄舞起來的錯覺,頭頂枝狀青銅油燈閃爍黃金光澤,胡桃鑲秋韻理石圍屏後有柔婉綿軟箜篌音升騰。

那是麵西的卑位,專供樂師。

坐東麵西的是東道主。南北方陳列條形食案與坐墊,置瓜果茶點,鋪紫羅蘭紋錦絹。場地呈“回”字形,不僅外層有錦屏,內層正中間四四方方的舞台還紫紗層疊,看不清裏頭。

東鳴不比昭黎拘謹含蓄,今天晚上所來的都認識雲燼,故而各自帶的女眷也不避諱,一齊上前招呼。無惜跟在他身後對前來打招呼的人皮笑肉不笑,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雲燼為什麼那麼受歡迎,一定是那些人都瞎了,一定是。

就在她送走一波問候者後正要鬆口氣,背上卻被他用烏木折扇頂了一下:“不許彎腰!”

“……”說就說嘛,動什麼手,很痛的!無惜扁扁嘴。

著丁香紫與白色套裙的侍女引他們入座,是北麵上位,除主人外最尊貴的位置。無惜見他們下座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忙低念了句“罪過罪過”。

雲燼這樣不管不顧地坐下來,不怕折壽麼?不過也好,趕緊多折幾年壽吧。

對麵百花雙麵繡雪羅黃檀連疊屏後,閃出一個熟悉身影,眼神溫柔,雙手在唇邊畫弧,做了個微笑的動作。無惜看到穆婪胥,靜了一下,然後,笑。

主持辦宴的是澤州樓第二交椅,中年男人,頭發點點灰白,體型微胖,笑起來小肚子和小胡子抖得厲害,眼睛都看不見,很是親易近人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