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夜裏十一點鍾，我照例要出書房到樓上給徐叔的雙龜喂食。其實我並不是很有愛心的動物保護主義者，但是對於徐叔的囑托我是絲毫不敢大意。徐叔的雙龜必須在子夜進食，其食餌也是用從和田專購的玉石研磨的玉粉調和蕉葉而成。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給對烏龜要喂這樣特殊的餌料，直到現在，其中的緣由我仍不得而知。隻是徐叔出國前再三囑托，每周還要打越洋電話過來，我也就隻好盡職盡責地照做。好在餌料什麼的徐叔已經安排保姆王嫂打理，我隻需要按時喂食，也算是舉手之勞。畢竟我每天不到淩晨是不會上床的，這是一個廣告設計和室內裝潢從業者的作息習慣，因為安靜的夜晚能最大程度地激發我的創作思維，更容易捕捉那些一閃而過的靈光，所以我相信我的靈魂是屬於夜晚的。
像往常一樣我要先在樓下的客廳給神像上香，這是給雙龜喂食之前的固定程序。說起來有點滑稽，徐叔作為省會著名學府的知名學者竟然對敬神禮佛如此執著，其虔誠絲毫不亞於他對學術研究的熱誠。上香之前照例還要淨手，雖然比較繁瑣，但倒是幫助我養成了愛惜個人衛生的習慣，對於我這樣懶散的人而言，無疑是一個飛躍式的進步。更重要的是我在洗手的過程中竟然有了重大的意外發現：我的手白皙而修長，屬於典型的外科大夫式類型。隻是遺憾的是我因為憎惡福爾馬林液的味道，而最終與醫學院無緣。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身具數項潛質，但最終隻能在某個特定的領域有所斬獲，所謂時也，運也，乃為命也。就在我一邊淨手一邊任思想天馬行空之際，突然有種莫名的涼意襲上心頭，並且產生了強烈的不祥之感。我輕聲地打開洗手間的門，繞過客廳和洗手間中間的巨型山水屏風。警惕而快速地查看了客廳，什麼都沒有，隻有窗外昏黃的月光穿過西邊的落地窗，影射在地板上，越發地朦朧暖昧。但是我分明覺察到了某種更深的不安的因素，這種壓力使得我的呼吸變得局促，甚至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情緒，我使勁地清了清嗓子，才稍微減輕了強烈的不安全感。隨後迅急地跑上了二樓，並且特意加重了腳步，好使二樓走廊上所有的聲控燈都能光芒四射，結果卻隻是徒勞。因為準備明天在家裏辦個舞會派對，昨天已經將聲控燈的電路截斷，安裝了移動鐳射燈。所幸的是當我打開徐叔的書房時，那種不安也一同消失了。可笑自己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
為了徹底釋放剛才的壓力，我全身心地投入到給雙龜喂食上來。最後的程序是要向著書房影壁上的屏風拜三拜，同時要誦讀上麵的《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其實曹操的這首古詩本意倒不在於讚頌龜之長壽，倒是反其意而行之，所以我總覺得在給雙龜喂食前吟誦這樣的詩句倒有點不倫不類。這個問題雖然也問過徐叔，他也隻是一笑了之。由於今晚摒棄了雜念，誦讀起來倒也覺得氣勢萬千，令人陡升豪情，不禁對雙龜有了親近之感。
徐叔的雙龜是三年前去敦煌考察時帶回來的，其時雙龜體型短小，背上硬殼色澤暗淡，龜殼之上紋理不清，終歸是營養不良的病樣，絕無半點可愛之處。不料三年下來，經過徐叔的一番精心照料，如今真個是人見人愛，不僅身形長大了，其上紋理也越發清晰，極像太極圖案，更巧的是其中一隻為陰紋類似陰刻，一隻為陽紋類似陽刻，確為罕見。難怪徐叔要把它們當做寶貝似的伺候。不過我倒懷疑是賣龜的人做了手腳，現在的科技用激光給龜殼上刻個精準的八卦也應該沒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