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臨,南街上的人大都歸了家,街口的古樹映襯著路旁屋舍內閃爍的熹微燈火,於幽暗中凝出些許靜謐來。遠處的醉夢樓已是華燈初上,簷角垂墜的鈴鐸隨風擺動發出聲響,遙遙吟唱著離合悲歡。
都說燈下觀美人,美人愈美。我不由側頭望了陸慎一眼,還未看仔細,便被他伸出的手臂攬在懷中。
“公子做什麼?”我使勁掙了掙,沒能掙脫。抬頭對他怒目而視。
他輕瞥了我一眼,手臂用上了勁,攬著我向前走去。我未曾防備他會這般做,腳下的步子狠狠踉蹌,險些扭傷了腳。
“陸慎!你放開我!”我心頭不由生出幾分怒意,奈何他力氣太大我掙脫不了,更是無法發作。
陸慎唇邊扯出一絲笑來,意味不明,我將那看做嘲諷。
“我不過是擔心料峭春寒,夜色沁涼,姑娘會受了冷而已。況且長懌姑娘不過是個青樓中的女子,這般被人抱一下,便無法忍受了?”
寥寥幾句入耳,是我在醉夢樓常常聽到的話。青樓的女子便合該處處逢迎,青樓的女子便不必顧及自身的感受,我自是知曉這世道向來如此。可這話自陸慎口中說出,我竟不由得心生委屈。
我趁他手勁鬆的那一瞬迅速掙開來,快走幾步,立在他身前不遠處,福身為禮:“今日叨擾公子已久,不敢再勞煩公子送我,醉夢樓就在前方,長懌獨自回去便是,公子就此留步吧。”
言罷,我轉身朝著醉夢樓的方向緩步而去,途中偶有回首,他並未再跟來,我竟微微失落。察覺到眼角有濕意沁出,我以指腹輕拭,指尖沾染了淚意。我將濕潤的指尖迎著月色,瞧了許久。
自母親去後,我有許久未曾流淚了。
醉夢樓中依舊是清酒添杯醉,暖香扣夜弦,挽歌得知我回來,匆匆迎了上來:“姑娘,你可回來了。媽媽今日見你遲遲不歸,便讓我到金府去問問,他們卻說姑娘被慎公子帶走了……”
挽歌似是還想說些什麼,我卻不想再聽,徑直回屋栓了門。
“姑娘,姑娘……”挽歌一邊扣門一邊喚我。這丫頭平時很是穩重,今日怎還非要將話說完了?我拉了拉被角,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我有些乏困了。”
門外不再有聲音,我卻睡不下了。
忽而想到陸慎贈我的那幅小像,我是將它隨意擱在桌上了吧。今日在陸府走得匆匆,我還未仔細看那小像畫得如何。
待我坐在桌前展開那幅畫時,心緒竟有些亂了。終究還是收起了畫,開了窗戶透氣。
夜色愈濃,有些人家已熄了燈安睡,隻有這醉夢樓是個夜裏的安樂地。
我的窗戶之下,便是方才回來時經過的一段路。不知為何,我想看看地麵,看月華似水灑上青石。
未曾想,俯首竟與一個人的目光生生對上了,似有許多莫名的情緒在我與他眼中流轉,良久才各自轉頭。恰巧墨雲遮了月色,我未能看清那人模樣。待月色重灑,那人轉身移步甚遠,我隻看得見一片衣角,水青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