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裏,昏黃的燭火下,沫沫正與青毅麵對麵佇立著。
“為何對我心軟了?”沫沫不解地掃視著那雙棕色眸子,隻覺得心裏的某處震顫了一下。
說來也真是可笑,他堂堂的青丘之王竟被屬下下了麻醉藥,動彈不得,若非如此,憑他一身的武功修為,又怎會被囚牢籠。
最讓沫沫不解的是,此人究竟為何屢次幫她。說什麼要娶她,是為了兩國邦交,可是在她看來,卻是在維護她,以免除十月既望的火刑。既然他此行是為了擾亂民心,從內部瓦解丹穴,那大可不必去惹其它亂子。
隻能說明,他對她,心軟了。
青毅靜默不語,棕色眸子在燭火的映照下更顯晦暗,參差不齊的陰影把他的麵頰分割成迥然不同的兩半——一半明亮,安寧和諧;一半黑暗,陰沉如夜。
“你不是青丘之王!”半響,沫沫忽然厲喝了一聲,抬手便欲撕開他的偽裝,卻被他抬手阻擋。那是無比粗糙的一隻手,掌心有大大小小的印痕,厚實有力,絕不是一代帝王的手。
那雙棕眸靜靜地看著她,極深的瞳孔裏波瀾蕩漾,似乎在無聲地製止著她。
他不想讓她看他的真實容顏。沫沫的手忽然無力地垂下,身子一個踉蹌。
他欲伸手去扶,卻被她一掌打開,她轉身,走出牢籠,走進黑暗的夜色。
沫沫一直將自己鎖在母後的寢宮裏。昏黃的燭火搖曳不停,沫沫將自己蜷縮在一方角落,眼神迷茫地盯著身邊的酒瓶。
千杯醉,醇香味濃,千杯難醉。為何她僅僅品了兩口,便神情恍惚,無法自持?
牢籠裏的那隻手,再熟悉不過。那些遍布的大大小小的傷痕,隻有那個人擁有。
他曾經嘴角含笑地從南海將她抓回去,語言惡毒,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被罰金雞獨立;
他曾經將她當作小白鼠一般試驗藥性,還總是戲稱她真是罪孽,毒死了上好的虺蛇;
他一襲青衫隨風飄揚,瀟灑而明麗,隻是手腕上總是會盤旋一條小銀蛇,幼時,她最怕被那銀蛇咬傷,真得很痛的;
然後,因為配製毒藥,經常會不小心傷到自己,所以他的手上,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傷痕,或青或紫,觸目驚心。
“大師兄……”沫沫囁喏著呼喊著這個名稱,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為什麼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兄,竟然會化身為敵國的使臣,目的是毀滅她的家國?
也許,那晚,品著醇香味美的千杯醉時,她就知道了,隻是她不想相信。
“大師兄,既然不願被我發現,為何你不偽裝的再好一些呢?”沫沫低低輕歎,突然俯身嘔吐了起來。
以往,每次她醉酒時,必無賴撒潑,石門上下皆無可奈何,唯有大師兄,可以將她製服的妥妥帖帖。
“癡傻之人,最是幸福。”沫沫猛然想起那個夜晚,追蹤黑衣人時,大師兄涼涼卻無奈的聲音。
果然,癡傻之人,最是幸福啊。沫沫此時方能明白他眉間閃過的無奈,隻是太晚,太晚。
太晚了,她再也做不回從前的那個小師妹了,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師妹,不食疾苦的小師妹,已經遠去,再也回不來了。
恍惚中沫沫似乎瞥到了那雙棕色的眸子,昏黃的燭火下,那盈盈的眸子裏閃爍著無可奈何的哀慟,良久,他轉身,消失在她的視野。
不知睡了多久,當沫沫一臉茫然地從錦榻上醒來時,看見了好幾個來回踱步的宮女,像是五顏六色的蝴蝶。
老四趴在床頭,苦大仇深地盯著她,好像她偷了他的包子似的。
“公主,您終於醒了!”一個粉衣宮女看見她醒來,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王上傳您盡快趕往菡辰宮!”
沫沫慵懶地坐起身子,微眯著眼睛:“知道了。”
菡辰宮內。丹穴王早早便端坐在鏤金的王座上,輕蹙著眉頭,緊張地望著殿門。
直到那襲鵝黃色身影出現在視野中,他的眉頭才稍微舒展了一下。
他看著那襲逐漸逼近的鵝黃色身影,那眉那眼,那卓約的風姿,像極了記憶中那個一身火紅的女子。
“顏……顏兒……”丹穴王的聲音裏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本想無比自然地喚出她的乳名,卻發現自己已經有太久沒有喊過這個名字,竟無法順暢地喊出來。
“父王大可不必勉強自己。”不鹹不淡的聲音,微微不屑的眼神,卻讓丹穴王心頭一窒。
那黑亮的眸裏再也不是當年的驚恐和畏懼,記憶中的圓臉也早已被棱角分明的鵝蛋臉取代,眼前的那個女子,神情疏離,再也無法觸及。
她長大了。他太久沒有仔細觀祥過這張麵容,卻猛然發現,她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