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的,上官傾城如此倔強,怎麼也不肯放棄。硬生生的在祠堂裏跪了整整的一天一夜。縱使他有純陽內功護體,也是臉色慘白、麵如死灰、近乎昏厥。
卻依舊不肯屈服的,倔強的強撐著,始終不肯低下往日那驕傲的頭顱。縱使是在陰冷的祠堂裏獨自麵對這些上官家列祖列宗,縱使明明知曉是在做著一件於上官家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心底,仿佛莫名的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鼓勵著他,支撐著他,告誡著他,這是他的顏兒,他命中似乎已經失去一次的顏兒,他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就隻能永遠的失去。
畢竟是從小帶大的嫡親孫兒,上官傲再冷然無情,也終究不大舍不得孫兒如此虐待自己的身子。聽說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也不曾起身,心裏便是明了,這孩子準備如何了。
長歎一聲。
卻也隻是吩咐下人將少主送回清閣。
隨即走入祠堂,緊逼大門,不準任何人陪同。一直再也沒有絲毫動靜,仿佛裏麵不曾有過人走進。直到日暮夕陽時分,上官傲才緩緩步出。
那天,所有看到的人都被嚇倒了,並且那份記憶,永生鮮活。
後來聽看見的下人說,那天的殘陽,如血似泣,照映在主人的身後,將他的身影拉成一道細長淒涼的軌跡,平添幾分悲涼,如血一般殘酷。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似乎映襯得主人的身影格外蒼老悲戚,不複英雄當年,卻又格外妖異鬼魅。
恍惚,主人的頭發,純銀白之上詭異的煥發著些許幽藍,映襯著漸漸黑暗的天色,仿佛地獄修羅。
上官傾城從清閣裏出來,手上緊緊握著一個青花瓷瓶,他有些事情,需要向爺爺請教,更有些話,不吐不快。
轉過園門,便是爺爺平日慣常待的滄浪亭。
滄浪亭,取“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之“滄浪”之意。建築在整個上官家視野最好的地方,地勢稍高,頗有縱覽全局、氣概天下的氣勢。平日裏,上官傲最為喜歡這裏,也大概是因為獨坐此處,心胸自然開闊之緣故。
猶記當日年紀尚小,上官傲經常抱著上官傾城坐在滄浪亭中,悠悠哉哉的,邊喂小小的上官傾城一口桂花糕,邊告訴著上官傾城些許有趣的江湖逸事。
自然也不乏借機教導之意。
通常,晴好的日子裏,祖孫倆一個喝茶,一個喝酒,就著小碟桂花糕與些許幹果,可以在亭子裏就耗掉整個下午。
風,暖暖的吹拂;天,藍藍的映照。
仿佛,那風中的青草味道與口裏的桂花甜膩滋味都不曾散去。卻,已是物是人非的時候。
抬起頭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上官傾城驚呆了。
不經意的一陣用力,手掌收緊,脆弱的瓷瓶在手中猛然破碎,悄悄紮進上官傾城的手掌之中,鮮豔的血液,緩緩滲出,卻渾然不覺。
不過才一個白晝,爺爺的頭發,居然由烏青轉為雪白!
上官傲當年,之所以求得美人歸,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當年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外貌。但是上官傾城卻知道,爺爺一直是十分重視寶貝這一頭烏黑的頭發的。不僅僅是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一聖人教誨,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夫妻也是“結發”之夫妻之故。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結發夫妻,上官傾城知道,爺爺的一片心,也不過是懷念而已。懷念那個曾經在他生命中僅僅是短暫停留,卻在心上殘忍的刻下永世不相忘的印記的那個溫婉女子。
那個,自己不曾謀麵的奶奶。上官傲此生唯一的妻子。
爺爺的一頭黑發,據說是當時連女子的嫉妒也會招致的,也是奶奶當年一眼就被爺爺吸引的原因。甚至還因為那頭黑發實在太過娟美,當年還一度傳出上官家新任主人其實是女扮男裝的傳言。
爺爺,一直是無比珍視自己的頭發的。
而如今,到底是為了什麼,是因為自己嗎?讓爺爺一夕白頭?
原本堅定的決絕之語,那些無法動搖的決定,仿佛已經腐爛的汁液,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一切,不敢再吐出來,哽在喉裏,生生扼死。
爺爺,傾城身上的毒,可是你下的?
爺爺,傾城可是忘記了顏兒?
爺爺,傾城為什麼不能與顏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