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浪子笛音(1 / 3)

盛開的海棠花,花朵飽滿蓬勃,青青的葉枝,水紅的花瓣,美麗鮮豔,幾顆水珠滾落在花朵和枝葉上,映著花瓣和枝葉的色澤,晶瑩剔透,使花朵更加水靈有生氣,更加美麗動人。

一隻藤編的花籃,裝滿盛開的海棠花,一個衣衫襤褸的賣花人坐在花籃旁邊,目光癡癡地張望著前方,賣花人身軀佝僂,神情頹廢,滿臉凸凹不平,頭發蓬亂繚飛,潦倒貪窮,沮喪孤獨。

賣花人是在一座客源旺盛的大茶樓‘一品居’旁邊一角蹲坐著賣花,但他不向市人吆喝兜售,所以生意清淡,幾乎無人問津,他隻是癡呆地張望著對麵的白馬鏢局府邸,白馬鏢局為洛陽城中久負盛名的鏢行,威震中原。

不遠處有一個白衣少年注視著海棠花,也注視著賣花人,少年身段頎長纖秀,麵若滿月,劍眉細挑,鳳目睜瞵間,透射著隱隱精芒,發結高挽,耳旁各留著一縷鬢發,雪白的龍形劍衣,薄底銀靴,英秀儒雅中又帶一股颯爽的清剛氣質。

少年名叫劍南虹,江湖號稱‘南秀描鳳公子’,名排天下四大公子之一,受師命出行江湖,曆練自身,宏揚武道,這次來到古都洛陽遊覽,剩閑之餘無意中發現賣花人,一時好奇,就在遠處觀察注視賣花人。

初秋季節,麗陽高照,正是海棠花開的時候,但是賣花人蓬亂的頭發和襤褸的衣衫被風吹起,秋風裏顯得很可憐兮兮。

劍南虹還注意到賣花人的眼睛是潮濕的,海棠花朵上的水珠似乎是他的眼淚滴落上去的,眼淚如果滴落在花朵上,那花兒一定更加美麗燦爛,公子不禁唏噓一聲;‘賣花人以賣花為生計,卻不招攬生意,在此多愁善感,莫非有什麼傷心事,他一定過得很艱辛痛苦。’

劍南虹搖搖頭,目光移開賣花人,不由投向白馬鏢局府邸,鏢局門庭開闊,高牆碧瓦,黑漆大門,門上正中一塊‘白馬鏢局’金字匾額,大門旁邊一對青石獅子,又排例著四名懷抱大刀的精壯鏢手,鏢旗飄揚,門庭森森,氣派宏大,不愧為中州的顯赫門庭。

劍南虹已經離開賣花人,慢步閑走,他忽然感覺到肚腹裏麵有點饑餓,也想喝酒,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清靜的酒店,在靠窗戶處選一張桌子坐下,要來酒菜,一麵喝酒,一麵透過窗戶觀看來來往往的洛陽人,往來的人流中有不少小媳婦和大姑娘們,她們花姿招展,邊走路邊談笑,她們靚麗的容姿和清脆的笑聲灑下了一路的歡快。

劍南虹端起酒杯喝一口酒,歎息一聲,他在想;‘其實師傅應該還多收一個女弟子,那樣多好,自已就可以和她一道練功,一道下河摸魚,一道在山裏捕捉鳥兒,還可以一同栽種很多花,選一朵火紅的石榴花插在她的鬢角……’當然,這些他隻能想想,萬不敢當麵給師傅提出。

南秀公子在城中到處悠轉了一天,薄暮黃昏時候才回到自已住宿的杏花樓客棧,草草用過晚餐,就回到自已房間裏,孤燈隻燭下,盤膝坐在床上,房間很冷清寂寞,顯得更加孤單,他回想自已離開師門出山已經幾個月,江湖上曆經無數地方,雖然沿途曾經不斷懲惡濟弱,但所懲罰的都不過是一些平常的匪霸,那些震撼江湖武林的凶惡魔頭還未遇見到,同時那些能夠令自已刮目相看的正義英雄人物也未曾遇見過一人,經曆有些平淡無味,不禁又想到如果有一個師妹同行,於路上說說笑笑,便不會如此寂寞,如果有一天與那些凶惡魔頭搏鬥不幸負傷,師妹定會在床前遞茶遞水伺候自已……

他正在胡思亂想,窗外卻飄來一陣笛聲,聲音低柔,在夜風中斷斷續續,時隱時現,而且笛聲音韻旋律淒涼悲戚,幽幽怨怨,如泣如訴,好似一個傷心人在追憶往事,痛苦纏綿。

劍南虹精神一振,趕緊下床穿上軟靴,走出房間尋笛聲而去,下得樓層來至後院花園裏,見一位青年文士坐在一張石桌旁,手橫一支長銅笛,指端舒張,嘴唇嚅動,對著一片盛開的海棠花吹奏樂曲,石桌上放著一壇酒,幾碟菜肴。

青年文士頭發鬆散,寬大的粗織衣衫不整,神情疏蕭,他全神貫注地對著海棠花吹奏樂曲,無視其它事物,以至劍南虹已經來到他身旁也全然不理睬。

劍南虹站在他身旁不遠處,仔細地打量吹笛人,見他容顏憔悴,一副落魄失意,浪跡天涯的模樣,但是他長眉入鬢,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晶瑩透澈,像似包滿淚水,隨時都可能奪眶傾瀉而落。

吹笛人癡癡地望著海棠花,忘情地吹奏樂曲,海棠花兒似為他的癡情感動,在夜風裏輕輕搖曳,他的眼睛在夜色裏浮閃起波光,樂曲旋律時而聲聲細脆若絲,飄若高空哀雁,時而聲聲緩慢蕩回,柔如幽穀流泉,傷心處似風拂殘花,雨打芭蕉,聲聲撕人肝腸,催人淚下。

看著他一往情深的樣子,南秀公子感慨頓生,觸及情懷,他既號稱南秀,自然也是性情中雅士,不知什麼時候竟也眼眶濕潤,這是一首‘聲聲慢’曲律,清亮婉轉纏綿,娓娓動聽,滿目黑夜沉沉,風送笛音,環繞海棠花哽咽,公子一時忘形,終於忍不住尋著笛聲的韻律,放聲附合吟道;“孤孤單單,點點滴滴,斷斷續續淒淒。飄泊歸來時候,冷雨疏風。不見昔日花叢,單蝶兒,清影支離?多少年,舊愈痕,仍是依然相痛。曾經山盟海誓,到如今,雪染鬢角誰生憐?負心花兒,為何負當年約?傷心憔悴垂淚,至天涯,瀟瀟灑灑。浪子歎,這一生怎躲得過醉?”

笛音戛然而止,最後一個音符輕顫花蕊,餘音嫋嫋,吹笛人猛地停住長笛站立起身來打量來人,夜色裏他的臉色隱約顯得很蒼白,滿麵疑惑神情,冷冷問道;“朋友,你認識在下?”

劍南虹跨一步向前,與他麵對麵,抱拳揖禮解釋道;“學生與兄台素昧平生,剛才不過聽兄台的‘聲聲慢’笛曲,有感尋律,一時忘形,草吟數句,打斷兄台雅性,實再抱謙。”

吹笛人眼睜若玲,更加驚異地再次問道;“你真的不認識在下?”

“學生的確不認識兄台。”劍南虹再次解釋。

吹笛人臉上起著異樣的變化,隨即拍手放聲大笑道;“好一句‘傷心憔悴垂淚,至天涯,瀟瀟灑灑。浪子歎,這一生怎躲得過醉?’你既然不認識在下,竟從在下的音律裏道出在下名號,想在下飄泊浪跡天涯,尋覓十載,今天終於在這杏花樓裏尋得知音。”

言畢,吹笛人返手將銅笛插在背後,再雙手抱拳揖禮道;“在下薑夙願,江湖人稱‘傷心浪子’,想不到公子一聞在下的笛律,僅從音律中就道出在下的名號,真是我生平的知音,公子請報名號?”

劍南虹還禮道;“學生劍南虹,一生酷愛胡亂舞墨塗鴉,狂稱‘南秀’。”

那叫薑夙願的吹笛人喜形於色,挽住劍南虹手臂道;“好一位南秀劍公子,名排天下四公子中,能夠認識如此豪傑人物,真是三生有幸,如果公子不嫌棄,咱們就坐下喝幾盅酒。”

劍南虹正要結識這些風塵奇士,當下欣然應承,就在石桌旁邊的石礅上坐下來。

薑夙願也在石礅上坐下來,伸手將石桌上的酒壇遞給劍南虹道;“同是江湖兒女,不必講究拘禮,人生難得一知已,為我二人能夠機緣巧逢,痛痛快快喝個醉。”

劍南虹毫不謙讓,接過酒壇仰起脖子猛喝一口,用衣袖擦擦嘴唇,將酒壇遞回給薑夙願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兄台請!”

倆人在石桌上,就那一壇酒,你來我往,酒漿四濺,鯨吞豪飲,好不痛快,稍歇下來,劍南虹才暗暗打量對方,見對方實際年齡長過自已並不多,隻是他邋遢落魄,要是稍加整著打扮,一定也是位翩翩公子,但是他既然號稱‘傷心浪子’,想必是身遭情海覆舟的創傷,厭倦塵世,才落得現在這副浪人模樣。

烈酒下肚,情趣倍增,倆人借著酒性從音律樂譜之理談到古今的風流人物,越談越投機,都有相見恨晚之意,不知不覺之間,都如若是數十年故交一般,或許是酒漿的作用,浪子蒼白的臉頰浮起了紅暈,劍南虹憑直覺感到對方潛隱著無畏的氣質,是位真正的英雄豪傑。

一彎弦月斜掛中天,清涼的月光下,枝影搖曳,海棠輕顫,充滿月夜的詩情畫意,劍南虹忽然問道;“以學生觀察,兄台的豪縱與風采,不應該是這副形象,什麼事情能令一代豪傑如此心灰意冷?”

薑夙願聞言一怔,繼爾縱聲長笑,笑聲中充滿悲壯與苦澀,笑聲一停,他目光黯淡下來,深深歎口氣道;“公子說得不錯,十年前在下也是錦衣銀靴,腰懸配劍,可謂風流英俊,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下經此一劫,從此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兄台有什麼苦衷,請盡情傾訴,興許這樣會好得多。”劍南虹靜靜注視著他,追問道。

薑夙願點點頭道;“在下年青時也曾經有很多師兄弟妹夥伴,大家成天在一起練功玩耍,很開心痛快,可這十年來,出孤獨的漂泊外,內心就隻有仇恨,沒有朋友,今天一見到公子,就情投意合,說不出的喜悅……其實在下是留戀世間,還我青春本色,因為這幾天內在下要辦一件棘手的事,此去凶多吉少,迷留之際,還能與公子這樣的人物結交暢談,不枉此生一遊,在下就說一段往事給公子聽——”

說到此,薑夙願抬頭遙望中天弦月,思緒追湧,繼續道;“很年幼的時候,在下就投在洛陽城北的天威門裏,那時天威門沒有現在這樣龐大盛名,先師‘飄香劍客’丁如故收錄我後,對我特別關注,我有五個師兄和一個師妹,師妹丁香是先師的獨苗千金,先師隻有一個女兒,疼愛得如掌上明珠,我與師妹倆小無猜,青梅竹馬,隨著年齡的長大,我倆人在師門裏出入成雙成對,已經被師門裏麵公認為天造地設一對,先師似乎也默認,待我十五歲那年出列洛陽英雄大會打擂時,打得很出色,先師對我更加另眼看待,賜給我他老人家珍藏的‘飄香匕首’,準我在江湖上號稱‘飄香玉郎’,從此後,不管走到那裏,或是師門中來什麼客人,先師總把我帶在身邊,暗地裏我與師妹雙雙盟山海誓,今生今世相親相愛到永遠……”

薑夙願頓一頓話鋒,星目閃爍出迫人的光芒,腮幫不住地顫抖,神情恍惚激動,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昔記憶裏,聲音減低,略帶嘶沙繼續道;“可自從十年前少林寺圓通大師推薦,先師又收了第七個弟子‘金彪太歲’公孫少傑,他是圓通大師的記名弟子,自他進了師門後,就處處與我暗中較勁,那家夥城府深沉,詭譎奸詐,事後細想,他本身就負有一身極高的武功,又得圓通大師指點,真實功夫已經超過先師,他隻不過巧妙地揉合運用在我師門的飄香劍路上,之後,他武功強過我,不知用什麼手段騙得先師與師妹信任,先師漸漸偏心器重他,他也代替了我在先師身前的位置,連師妹也無故與我斷絕情義,移情於他,我當時突遭失戀,痛不欲生,心情苦悶消沉,隻有借酒消愁,終日昏昏沉沉的,可是有一天,我回到自已房間裏,在書桌上發現了師妹的字箋,約我午後去柳林河畔相見,那是以前我倆人常常幽會的地方,我以為師妹已經回心轉意,驚喜激動地如約而去,結果到那裏掀開柳樹樹枝看時,卻見師妹獨自一個人在河裏沐浴,正當我不知所措時,背後一聲大吼,卻是公孫少傑與我另外倆個師兄在柳樹林邊發現被點了穴道的師妹使女,隨後就發現我,他們不容我申辯,認定是我謀圖不軌,將我五花大綁抻到先師那裏,先師問我有何話說,我說是接到師妹的字箋才去柳林河畔的,先師要我拿出字箋,我說還在我房間書桌上,先師與師兄們就押著我一同前去我房間,可到了我房間裏麵,書桌上哪裏有什麼字箋?先師大怒,罵我品行邪惡,還要毀掉師妹清譽,當時就折斷我長劍,要廢我武功,逐出師門,多虧我五師哥死死為我申辯,才能夠暫時留在師門裏以觀後效,但是一生裏決不準我再使用劍。”

南秀描鳳公子畢竟年青氣盛,耳聞浪子兄台遭受不白之冤,心中甚感不平,憤憤地道;“必是那奸邪小人趁你痛苦消沉之時,算準你心態,布下圈套,陷你於不義,如此卑鄙小人,應該將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